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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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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按兵不动
  
  叶小天呼吸渐渐喘匀了,他双手扶着地面,迎着田雌凤的俏脸,慢慢地坐了起来:“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见到我叶小安的本事!”
  
  田雌凤媚笑道:“好啊!我不怕你有本事,就怕你本事不够大!你若真够强大,就算要我臣服于你,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对答着,叶小天渐渐坐起,脸儿都快贴上脸儿了,田雌凤就只好后仰,一进一退间,雌豹变成了小猫儿,小猫又化成鼠,此时已变成田雌凤倒撑双手,仰着脸儿看着俯视下来的叶小天。
  
  叶小天道:“臣服?你要怎么臣服?”
  
  田雌凤依旧媚笑:“你想要我怎样臣服?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臣服么?”
  
  田雌凤仰着脸儿,呵气如兰,纤腰已经拱成了一道登月的桥,桥之尽头,便是两轮满月,因为她挺腰的动作,变得更加饱满、挺拔,吸引着人去攀登、撷取。
  
  叶小天的目光变得愈发危险,田雌凤看到这样的目光,就知道自己在玩火。再懦弱的男人,终究也是男人,有时候他们是颇具攻击性的一种动物,赖皮狗也会在**之下变成雄狮。
  
  但田雌凤夷然不惧,她纤长的秀项也挺了起来,挑衅地看着叶小天。
  
  叶小天目光闪动:“一个女人对男人的臣服?那么杨天王呢?”
  
  田雌凤嫣然答道:“如果你比他的力量更强大,他又怎配做我的男人?”
  
  叶小天眼中掠过一丝鄙夷:“如果我真拥有比杨天王更强大的力量,像你这样的女人……最多也就是我身边的一个通房大丫头!”
  
  田雌凤格格地笑了起来:“良禽择木而栖,一枝梧桐,胜过一树烂槐!”
  
  叶小天面对这么一个没皮没脸,把一切都可以拿来利益交换的熟.妇美女,当真是没了辄,忍不住苦笑叹息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离经叛道的女人,你算是一只什么鸟儿呢?”
  
  田雌凤嫣然道:“那就要看你了。你强如鹰隼,我就是金丝雀。你弱如鼠辈。那我就是翱翔于长空的海东青!”
  
  叶小天怔了怔,慢慢地退回去,坐在地上,若有所思。
  
  田雌凤缓缓站起。再狼狈的模样由她做来,似乎都是优雅动人、风情万种。等她完全站定后,又成了那副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形象:“你这次犯了大错!给天王造成了很大损失!不要以为你对天王还有用,天王就一定不会把你怎么样。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处境吧,如果你想活着。想逍遥自在地活着,就必须得挺起你的脊梁,否则,你会连一条丧家之犬都不如!”
  
  田雌凤初见叶小天时是极为恚怒的,但现在反而对他比较满意了。这个家伙最欠缺的是什么?是自信与勇气!人的自信与勇气从何而来,来自他的**。
  
  这个阿斗,一直就是个扶不起来的烂货,可他现在已经有了野心、有了**。现在想来,他之所以在田妙雯面前暴露了身份,何尝不是因为他有了野心。试图占有田妙雯。
  
  田雌凤觉得,正是因为之前她在海龙屯对叶小安的一再撩拨,才勾起了他的野心和**。虽然他暴露身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他有了**野心,今后就能发挥更大的更主动的作用,一条****的狗经过她的调教,现在渐渐要变成一头吃肉的狼了,田雌凤很满意、也很得意。
  
  只是,她没有觉察的是,她自以为的调教过程。其实她自己也正乐在其中,
  
  ※※※※※※※※※※※※※※※※※※※※※※※※※
  
  “土司大人被掳走了!”
  
  叶小天被掳,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件事瞒也瞒不过。
  
  要解决这件事也很简单。只要把叶小安请回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卧牛岭的人只能看到杵在他们眼前儿的这个与叶小天一模一样的人,而在他们所知里,叶小安又是早已死掉了的,立即就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然而。只要把叶小安请出来,播州那边立即就会知道一直以来他们都被误导了,那么真正的叶小天就会有莫大危险,所以叶小安不但不能回卧牛岭,这段时间还得藏的更加隐秘,绝不能露出半点风声。
  
  不过,叶小天既然决定再入虎穴,对此自然也早有考量。一则,经过一场血腥的大清洗后,本身就会产生一阵强大的威慑力,卧牛岭的各系势力不会那么快就土崩瓦解,必须要经过外力作用以及内力的发酵。
  
  另一方面,只要播州方面还没把叶小天带出去,就不敢公开让他露面,叶小天下落不明的状态,会让众人还有所期待,期待他会被救回,这段时间对卧牛岭来说,还是相对平稳的。
  
  因此,李大状一面假惺惺地派人给主母大人送信,一面安排人到处搜捕、追缉。负责安排逃跑路线的颜文煜安排了明暗两条逃跑路线,两条逃跑路线又有多处重合,如此一来,足以混淆视线,对卧牛岭的追查造成极大障碍。
  
  而明的一条线路,就是为了诱导卧牛岭方面进行错误追捕的,这条线路上田天佑则成了活靶子。他像牵线木偶似的,先被领向西,再被领向东,眼看快跑到大万山司了,又被领向西……
  
  田天佑的这番奔波没有白费,因为他的缘故,卧牛岭派出的追兵大部被他所吸引,为叶小天和田彬霏的顺利脱逃提供了极好的机会,可他却逃不掉了。
  
  最后,田天佑在铜仁小江和铜仁大江交汇处被卧牛岭的人马团团困住,负责“保护”他的七名死士全部战死,田天佑试图跳江逃生,可惜水性不好,被卷入了水底漩涡,三天之后,他的尸体才出现在江水下游,已被鱼鳖啃得不成样子。
  
  颜文煜安排好明暗两条路线,便按照事先的安排从容撤走了。负责拦路堵截并制造诱饵的是徐逸鹤一行人。叶小天是狼狈不堪地逃进铜仁城的,等他进入铜仁城时,只牵着一头驴子。驴子上还骑着一个扮小媳妇儿的馥如儿。
  
  可是卧牛岭为了做戏做真,追的真是不遗余力。而且大批追兵都是不明真相的,可谓全力以赴。徐逸鹤这一方的人为了替他们堵截追兵,沿途层层设伏。死伤不计其数。
  
  此时尚且幸存且侥幸逃脱的只有颜文煜和左艺璇这两路人马。左艺璇保护着田彬霏,要等风声平息才会带着他辗转播州。因为他肢体不全,这是最明显的标志,只能藏于深山,静候事态平息。
  
  而叶小天则到了七星观。叶小天进入七星观的消息。洪百川很快就知道了。王宁派人来向他说起田雌凤进入七星观不久,叶小天也到了七星观的消息就送到了。
  
  幸运的是,洪百川是贵州地区锦衣卫秘谍的最高负责人,叶小天曾把自己的“鱼目混珠”计划详禀于贵州巡抚叶梦熊,以求得到朝廷的支持。而叶梦熊已把此事告诉了洪百川。
  
  洪百川已经救回孙儿,林家别业被他一把火焚光,怒气也稍泄。想到再次打入播州内部,坑杨应龙一道,乃是鹰党与卧牛岭全谋的计划的一环,便吩咐王宁:按兵不动。任其逃走!
  
  此时,远地松坎的杨应龙已经见到了被田雌凤送来的田文博,听他说清了发生在卧牛岭的变故。杨应龙正与重庆知府王士琦虚与委蛇,等待着来自田雌凤的消息。
  
  听田文博说清事变经过,得知这并非朝廷策变叶小安对他发出的试探性攻击,而是因为叶小安不慎暴露身份,田妙雯激愤之下做出的举动,杨应龙顿时心安了。
  
  他一直举棋不定,究竟要不要现在反?即时反,他准备还不充足。尤其是水西水东两位大土司态度极其暖昧,杨应龙不指望他们能来帮助自己,只求他们别扯后腿,而眼下的局面。这两位大土司显然不想坐视。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东瀛入侵朝鲜,孛拜在宁夏造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让他最大限度地减少来自朝廷镇压的压力,所以一直摇摆不定。无法决定。
  
  此时,得到田文博送来的准确消息,杨应龙终于下定了决心:“暂且按兵不动!先打消朝廷疑心,救出叶小安,重新控制卧牛岭,解决来自水西安氏、水东宋氏之患,到时内部的准备也充份了,再振臂一呼,举旗造反!”
  
  在杨应龙看来,那时候东瀛朝鲜之乱、宁夏孛拜之乱,未必就能平息,至少不能全部被平息,这样他依旧可以与之遥相呼应。
  
  杨应龙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王士琦通过与他的接触也渐渐摸清了他的底细。这一日,杨应龙未与王士琦会唔,王士琦命人守住了客舍院门儿,把一名仪仗老军请进了客厅。
  
  谁都以为,他仅仅只是一个军头,包括钦差仪仗中的大多数人,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此人就是宇无过。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
  
  锦衣卫是天子耳目,它可不只是留在京里四处刺探情报、抓人,同时它也是大明政权下的最大的谍报机构。
  
  此时锦衣卫秘谍不仅出现在日本本土、朝鲜境内,也频频出现在宁夏、陕西、四川等地,为朝廷拟定战略提供着重要情报。而宇无过本人,则扮作一个仪仗老军,跟着王士琦,冒险到了播州。
  
  王士琦道:“如今看来,杨应龙果然反迹明显,只是他似乎还未最终下定决心,拖了好多时日了,也不知道他最终如何决定。如果他决心即时就发,本官自无幸理。如果他还想蒙蔽朝廷,这也是朝廷的意思,我们还应该努力说服,打消他的疑虑。”
  
  宇无过想了想道:“如果有机会刺杀杨应龙就好了,只要他一死,播州纵然反了,也不足为虑!”
  
  王士琦动容道:“万万不可!杨应龙身边戒备重重,高手如云。他自己也是一身本领,岂是容易刺杀的。一旦失手,必然逼得他立即造反,朝廷三面平叛,顾此失彼啊!”
  
  宇无过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也未必就没有机会。大人可记得,杨应龙约你明日一同游猎?”
  
  王士琦乜视着宇无过:“只有那时,我们才有机会携带兵器到杨应龙身边,你想趁游猎时动手?可你也要知道,那时候杨应龙的防范必然也最严密。”
  
  宇无过微微一笑,道:“王大人,你太谨慎了。你不要忘了,杨应龙的敌人多的很,何恩、宋世臣等人的家族都在盼着他死。”
  
  王士琦道:“那又如何?只要我们一动手,他们难道还不明白是朝廷对他起了杀心?又如何将刺客误导到何恩、宋世臣等人身上去?”
  
  宇无过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本官查阅我锦衣卫密档,曾见永乐年间夏浔大人留下的手札一部。”
  
  王士琦怔道:“宇大人怎么忽然提起此事?”
  
  宇无过道:“夏浔大人手札中,提过他曾经用过的几种杀人手段,甚是巧妙。其中一种正可用于游猎场中。”
  
  王士琦探身道:“什么办法?”
  
  宇无过道:“钢丝!”
  
  王士琦茫然道:“钢丝?”
  
  宇无过道:“不错!钢丝!钢丝柔韧,若以之系于大树两端,再有人纵马狂奔,从中冲过,则钢丝之锋利不亚于快刀。人马一过,身首分离!杨应龙嗜游猎,上次观他狩猎,常单枪匹马冲在最前,侍卫皆不敢与之争,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大人待我们做好手脚,便可借口腹疼提前离开,杨应龙之死便与我们全无干系了。介时我再预留些证据,祸水东引,不管杨应龙死不死得成,这个黑锅,何恩、宋世臣他们都背定了,如此一来,也可逼得何、宋诸人与杨氏再无回旋余地,只能死心踏地的为朝廷效力。更妙的是,何恩、宋世臣现在京城,这个黑锅他们背了,也不敢辩白!”
  
  “嗯……”
  
  王士琦抚须沉吟半晌,道:“果真能做得巧妙,不致牵连到朝廷?”
  
  宇无过肯定地道:“我用把握!”
  
  王士琦又挣扎半晌,一桩天大功劳近在咫尺处不断向他招手,实在无法抗拒这种诱惑,终于把椅子扶手重重一拍,道:“若无后患,那便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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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千钧一发
  
  对七星观来说,这一天同往常有些不一样。因为久不亲自讲道的长风真人决定今日公开布道,所以七星观里的信徒聚集的越发多了,小商小贩们也闻风而至,争取小赚一笔。
  
  长风道人在前观主持讲道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聚集到了前面,包括纯为游玩而来的人,而叶小天、田雌凤等人也在乔装打扮之后混进了前观。人头攒动中,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长风真人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状态并不太好。他坐在台上一边信口开河,一边游目四顾,想找到田雌凤和叶小天,但底下人山人海,哪里寻找得到,最后只好专注于讲道,并且暗暗祈祷,只愿这对灾星早早消失,省得他继续担惊受怕。
  
  长风道人这次讲道的时间并不长,等他讲完回归后观,信众纷纷散去的时候,叶小天和田雌凤一行人也混在人群中悄然离开了。
  
  叶小天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小丫环,亦步亦趋地跟在田雌凤身边。而龙虎山两大高手,一个扮成了车夫,一个扮成了随行的老家人。
  
  关于如何乔扮叶小天,田雌凤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
  
  扮成富家公子,与他乔扮夫妻离开铜仁?那他的面部五官实在不宜有太多变化,容易被人认出来。
  
  让他扮成老车夫,贴上白眉白胡子,再套个白发套的话,皮肤太细致年轻,更是破绽。
  
  叶小天眉目本就清秀,思来想去,只有扮成女人才更容易掩饰,扮成丫环,常常垂眉敛目的,也不虞喉节被人发现,而且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田雌凤共入车内,轻易不必抛头露面。
  
  叶小天打着车帘儿,侍候田雌凤上了车。自己也登上了车子,又放下了车帘儿。车子不大,田雌凤在锦褥的座位上居中而坐,两边留出的空间都不足以坐下一人。叶小天左右看看,道:“我坐哪儿?”
  
  田雌凤睨了他一眼,指了指厢壁,厢壁上有块折叠的长木板,放下来就是座位。显然是给丫环侍婢预备的。做为下人,怎么能和主人并肩而坐。叶小天摸了摸鼻子,道:“要赶远路的,这样侧坐着,很容易晕车。”
  
  田雌凤又睨了他一眼,神色不善。自从被他掌掴****之后,田雌凤看他的神色一直不善。叶小天继续道:“晕车倒也没有什么,但若呕吐在车内,又或不慎吐在夫人身上,那就罪莫大焉了。”
  
  田雌凤笑了。比起那个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的叶小安,她更欣赏此刻为了坐在她身边而没皮没脸的这个臭男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种进步。田雌凤挪了挪身子,纤手轻拍身边的位置。
  
  叶小天一脸欣喜,赶紧道:“多谢夫人!”
  
  叶小天走过去,规规矩矩正襟危坐了,但田雌凤并未紧贴着一侧厢壁,所以两人的身体随着车子的颠动依旧若有若无地有些擦碰、接触。
  
  田雌凤眉若远山,眸似秋水,近在咫尺处体香幽幽。侧面一瞧更显鼻如悬胆、肤似凝脂,就这么擦近着坐了,实在是种很舒服的体验。
  
  田雌凤居然还凑近了他的耳朵,饱满的****轻轻贴着他的臂膀。叶小天刚刚心中一荡,田雌凤已低声道:“这一次,你把事情办砸了,让天王损失惨重。而你自己,也身陷囹圄,如果不是本夫人不惜牺牲这么多人手救你。你的下场如何?”
  
  叶小天脸色一变,突然从温柔乡里清醒过来。田雌凤道:“天王一怒,多少豪杰都杀了。天王所倚仗者,也不是区区一个卧牛岭,卧牛岭于天王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你明白么?”
  
  叶小天神色凛凛:“我……明白……”
  
  田雌凤见他被吓住了,又是妩媚一笑,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为了你自己,也得振作起来!你是男人,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不要总是被人牵着走,如何掌握卧牛岭,如何建立你的势力,如何成为一方豪杰……,这一路上,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叶小天似乎被触动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田雌凤,不再露出那副心猿意马的模样,而是沉浸到了深深的思考当中。田雌凤满意地坐正了身姿,靠在椅背上,轻轻合上眼睛。
  
  叶小天暗暗地思忖着:“看来,杨应龙和田雌凤对我的身份毫无怀疑,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这个狐媚子一直在怂恿我的野心,我适当做些变化,也不会引她怀疑。”
  
  ……
  
  松江池畔,一片肥沃的土地里,此刻几个农人正弯腰锄着垄前的野草。
  
  他们都戴着竹笠,穿赤膊汗衫儿,脚下穿着散腿裤,赤足。
  
  脚底板都已磨出了硬茧,可以起到良好的保护作用,皮肤都晒得黎黑透红,动作之间那贲起的肌肉,尽显健康、强壮与阳光的味道。
  
  其中一个农人抬起头,擦了把流到腮边的汗水,看着那茁壮成长的粟米,沉甸甸的谷穗已经压弯了它们的腰,不禁露出喜悦、满足的笑容。
  
  没错,他就是叶小安,此时的叶小安想要冒充叶小天有些困难了,因为他被日头晒得黑黑的。
  
  他在松溪已经住了很久,这些日子一直待在于家的田庄里。除了于二爷于问舟和他的儿子,几乎没有人知道叶小安的真实身份和姓名,他现在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庄稼人。
  
  他开始喜欢那些泥土,像真正的农人一样迷恋着土地;他喜欢看着那些种子变成翠绿的小苗,在他的侍弄下一天天成长,最终结出硕硕果实……
  
  那种满足的喜悦,比不上赌博时的刺激,但这种喜悦与满足却是长久的,让他一整天都处于愉悦之中,而且那种喜悦是踏实的,不用担心转眼之间就再度堕入绝望的深渊。
  
  这种幸福是真实的、踏实的,想到再次出现在自己的妻儿面前时,他的变化会让家人为之喜悦,叶小安的心里更加欢喜。
  
  他走到地头儿,捧起瓦罐儿喝了几口甜甜的松江水。又回首看着那一垄垄的庄稼,忽然有了想家的感觉。
  
  看着手上的老茧,叶小安忽然一阵心酸:“种庄稼都是如此的不易,何况打理那么大的一份家业。小二。真是苦了你,哥以前也不是那样的人啊,怎么就猪油蒙了油,变得那么混蛋?”
  
  ……
  
  松坎城郊,杨应龙邀请钦差王士琦游猎。
  
  既已决定要迷惑朝廷。暂且不反,杨应龙对王士琦的态度便更加热情。双方一直纠结不定的几个问题:诸如为朝廷抓捕黄元、阿羔、阿苗等大盗;以四万两白银为自己赎罪;自动下野,由其长子杨朝栋以土舍身份代理土司职务;次子杨可栋到重庆府做“质子”,杨应龙都一口答应下来。
  
  王士琦大喜,杨应龙有如此转变,一则朝廷可以专事东方、西方,而不必即时在西南用兵,二则今日行刺无论成功与否,他的嫌疑都能变得最小了,因为朝廷在杨应龙如此表态后还决定行刺的可能太小了。这根本就是鹰党自作主张,但杨应龙怎会知道这一点?
  
  杨应龙游猎自然不会像天子游猎一样,让侍卫事先合围,呼喊恫吓,把野兽圈向皇帝,再由皇帝去射,那样的游猎完全是一种嬉戏,杨应龙一身本领,他的游猎是真正的游猎。而松坎地区的山林草原上野生动物也确实多的很,不需要特意的圈兽。
  
  大队人马撒开了。驰骋在草原上,杨应龙收获最多,这固然是因为他的部下不敢与他争锋,也是因为钦差这一方只有王士琦才配有弓箭。其他侍卫只是佩了普通刀剑,跟着四处游走。
  
  王士琦是个文人,虽说在学舍时也学过射艺,可那种射艺毕竟简单,单只是上了马那种颠簸,就让他的箭大失准头。根本不能与杨应龙相比。王士琦干脆就藏拙了。
  
  杨应龙追着一头麋鹿,伸手从肩后抽箭,虎目炯炯。他没有察觉到,此时这头麋鹿逃走的方向是被宇无过等人刻意影响了的。这头麋鹿在众人穷追之下,本来是逃向东边一片草地的,却因为宇无过等人恰好提马过去,慌不择路地又向西逃了,直奔一片树林。宇无过等人正在通过影响动物逃走的方向来制造机会,将杨应龙渐渐诱向陷阱。
  
  “大人!”
  
  趁着杨应龙急追麋鹿,宇无过提马赶到了王士琦身边,一声似乎毫无意义的呼喊,但那个眼神儿递过去,却是提醒王士琦,他们已经布署好了陷阱,王士琦可以装病退场了。
  
  但王士琦恍若未觉,虽然听到呼唤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对他的示意视若无睹。等到杨应龙的侍卫们也追上去,王士琦才缓了缓马,对宇无过道:“我仔细想过,不能走!”
  
  宇无过愕然道:“这是为何?”
  
  王士琦道:“我走了,才会引人怀疑。我在,如果他死了,没人敢杀我。如果他没死,我的坦然也才不会引起他的疑心。”
  
  宇无过急道:“大人……”
  
  王士琦一笑,道:“你呀,就算我回城,难道走得了?为国捐躯,何所惧哉,走啦!”
  
  王士琦打马一鞭,追着杨应龙去了,宇无过无奈,也只好纵马追上。
  
  麋鹿在丛林间狂奔,杨应龙风驰电掣,紧紧追赶。前方丛林就是宇无过做过手脚的地方。麋鹿也是不会钻进灌木丛的,它也会选择林木之间的空隙为道路逃跑,而宇无过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做了手脚。
  
  杨应龙骑在马上,位置要比麋鹿高出许多,宇无过对此做过精确测算。所以那细细的钢丝紧紧系在两棵树上,麋鹿经过丝毫无恙,而杨应龙则会……身首分离。
  
  宇无过可以把麋鹿逼进树林,却无法决定它具体逃向哪条林间缝隙,所以他在前方几条可以通过的缝隙间全都设了机关。
  
  为了不让人生起疑心,王士琦飞快地追了上来。紧追而来的宇无过亲眼看着那条麋鹿从他设有机关的两棵大树间跑过,群鸟惊飞,紧接着杨应龙搭着箭,飞奔而去,一颗心立即激动地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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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吉人天相
  
  杨应龙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紧紧盯着前方逃窜而去的麋鹿,其行之速,快逾闪电。杨应龙的贴身侍卫们都在其后约三个马身之外,紧蹑不舍。
  
  宇无过热血直冲头顶,激动的头皮都有些麻酥酥的,他几乎已经预见到杨应龙身首分离的一幕了。
  
  令朝廷也为之忌惮头痛的杨应龙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他就是朝廷的大功臣!
  
  马疾行,路旁刮碰的树叶枝条急动,杨应龙突然弃弓、扔箭,双腿撤离马镫,双手在马鞍上用力一推,那匹马背上一空,同时受他一推,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去,而杨应龙则腾空向后跃去。
  
  由于前冲的力道太猛,杨应龙推送马鞍的动作只是将他的身体扬向空中,并没有后跃太远,随后就笔直地坠落,杨应龙双腿一弯,稳稳地站在地上。
  
  那匹马冲过去了,一连冲出十几丈,才嘶鸣一声,缓缓停住,扭过身来,似乎有些诧异于主人的举动。杨应龙的侍卫们纷纷赶过去,惊奇地道:“大人?”
  
  杨应龙向前一指,道:“小心前进,搜索!”侍卫们一听就知道必有缘故,马上答应一声,纷纷抽刀拔剑,缓缓向前搜索,另外一些侍卫则紧紧护在了杨应龙四周。
  
  宇无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怎么回事?杨应龙怎么可能察觉?那样细、那么柔韧的一根钢丝,事先又特意染过一层草汁,避免反射阳光,杨应龙怎么可能有所察觉?”
  
  王士琦也是心中一惊,但他的应变极其迅速。王士琦脚下不缓,奔到杨应龙身边,便扳鞍下马,走到杨应龙身边,惊奇地问道:“杨大人,有何发现?”
  
  杨应龙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警惕,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呵呵。只是直觉,我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且让人搜一搜看,小心无大错嘛!”
  
  “哎哟!”杨应龙正说着,一个正在前方骑在马上。提着剑左顾右盼的侍卫便惊呼一声,身形后仰,一侧身就从马鞍上滚落下来。
  
  “怎么回事?”
  
  杨应龙问了一声,那侍卫仰起头来,指着空空如野的半空,道:“大人快看,这里有东西!有东西!”
  
  杨东龙见其他那些搜向前方的侍卫纷纷止步下马,持械戒备着,便大步向前赶去。王士琦头都没回一下,也马上跟着走了过去。
  
  那名惊叫的侍卫颊上仿佛被一柄锋利的刀划过。有一道血痕,颊上因此凝结了几粒殷红的血珠。杨应龙看了他一眼,又抬头向空中看去,眯起眼睛细细观察,终于发现一道隐隐约约的细线。
  
  杨应龙纵身一跃,拔起一丈多高,又落回地面,向左右一看,吩咐道:“来人,从这两边树上。爬上去看看。”
  
  两名侍卫矫健地爬上树去,片刻功夫,两边相继传出惊叫:“大人,有人在树上系了一棵细铁丝!”
  
  杨应龙脸色铁青。沉声喝道:“搜!”
  
  杨应龙的人立即纷纷下马,提刀四下搜索起来。王士琦大概是书读多了,眼神儿不好,眯着眼睛抬头仰望了半天,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两边爬在树上的人把钢丝解了下来。拿到杨应龙身边。
  
  杨应龙接在手中,看着那一团钢丝,王士琦这才看清似的,惊呼道:“好阴险!杨土司,这要是你纵马奔过,那……那……”杨应龙想到其中凶险,也是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王士琦看着杨应龙,惊叹道:“土司大人,这样细细的一根铁丝,却是如何发现的?当真是……当真是吉人天相啊!”
  
  杨应龙:“呵呵……”
  
  杨应龙收起那团钢丝,沉声道:“回城!”
  
  杨应龙此时心情不好,众人不敢多说,立即簇拥着杨应龙回城。这回城路上,防范登时严密了十倍。杨应龙回到松坎城,便客客气气地把王士琦送回馆驿,自行离开了。
  
  宇无过不待王士琦传唤,便赶到厅中,王士琦长长地吁了口气,在椅中坐下,纳罕地道:“奇怪!策马驰骋中,那样一根细线,杨应龙如何会察觉?”
  
  宇无过也是一肚子纳闷儿,摇摇头道:“我也想不出,照理说,绝不可能发现的。难不成,有鬼神庇佑于他?”
  
  王士琦冷笑一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正说到这里,一名侍卫长急急跑进来,道:“大人,馆驿外突然出现一支人马,把咱们团团包围了。”
  
  宇无过脸色一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王士琦镇定地道:“不必惊慌!杨应龙遇刺,防范我等,乃应有之义!他没有证据,就不会动我们!除非,他是决意反了!”
  
  宇无过道:“那么,我们就默默忍受不成?”
  
  王士琦摇摇头,道:“那样岂非显得作贼心虚?我去见他!”
  
  ※※※※※※※※※※※※※※※※※※※※※※※※※※※
  
  杨应龙一回府邸,负责留守的杨兆龙就急急赶来:“大哥,你遇刺了?”
  
  杨兆龙变声变色的很是惊恐,他是杨应龙的亲弟弟,大哥遇刺,照理说得由杨应龙的长子继位,可不管他是否有夺得土司之位的可能,只要杨应龙一死,他的权力和威望肯定要更上层楼,所以他也有嫌疑。
  
  杨应龙倒丝毫没有怀疑他,因为就算他有心弑兄,也不会挑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候,凭杨兆龙的能力,他担不起来。此时若是弑兄,种种困难,够他喝一壶的。
  
  杨应龙点点头道:“不错!”
  
  杨应龙把事情经过对他说了一遍,杨兆龙后怕不已地道:“幸亏大哥警醒,否则……,大哥是如何发现如此隐秘的机关的?”
  
  杨应龙淡淡一笑,道:“这个说起来太也玄妙了些,连我也不信。当时就是心生警兆,不想竟然是真的。”
  
  杨兆龙信以为真,欢喜道:“大哥定是有上天相助,所以才能逃过此劫。”
  
  杨应龙想到当时情景,也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他本来就迷信。这时不禁便想:“若非我欲射那只麋鹿时,恰好看到一只惊飞的鸟儿悬空停下,又因我的马向它冲去,再度振翅飞起。料到空中有些蹊跷,恐怕此刻已身首异处。莫非那只鸟儿当真是上天向我警示?如此说来,我岂非就是天命所归?”
  
  杨兆龙见他沉吟不语,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你觉得。凶手是谁?”
  
  杨应龙回过神儿来,想了想道:“王士琦,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但也不一定就是他,毕竟我刚刚答应了朝廷的一系列条件……”
  
  杨应龙在厅中踱了几步,道:“我派人围了馆驿,就是一种试探。但也不能把戒备只放在他这一边,你马上去,给我查一查所有参与围猎的人员……”
  
  杨应龙刚说到这里,便有侍卫赶来禀报:“大人,钦差王士琦驾到。要见大人!”
  
  杨应龙呵呵一笑,对杨兆龙道:“王士琦兴师问罪来了,如此看来,他的嫌疑倒不是最大了,给我彻查参与过围猎的所有人!”
  
  杨兆龙见大哥不曾怀疑过自己,顿生感激涕零之感,连忙答应着去了。杨应龙整整衣衫,便去接王士琦。王士琦一见杨应龙,便怒道:“杨土司,你派兵围了我的行辕。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是本钦差行刺于你?”
  
  杨应龙笑容可掬地迎上去,道:“钦差大人误会了,只因本官遇刺。担心刺客欲对钦差不利。一旦钦差大人有个什么闪失,本官如何向朝廷交待,所以才派兵加以保护!”
  
  王士琦悻悻然道:“既然土司大人如此好心,为何不说与本钦差知道?”
  
  杨应龙叹道:“哎呀,还不是杨某刚刚遇刺,正有诸般事情需要料理。怠忽了么?钦差大人恕罪、恕罪!”
  
  王士琦又悻悻地发了一通牢骚,这才拂袖而去。杨应龙把王士琦送到门口,扭头回转府中,刚刚喝了两盏茶,杨兆龙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大哥,大哥,有结果了!”
  
  杨应龙缓缓地站起,望向杨兆龙。杨兆龙道:“大哥,方才按你吩咐,我想逐一调查所有随行侍卫。不想竟然发现有两个人消失了。”
  
  杨应龙目光一凝,道:“他们是什么人?”
  
  杨兆龙道:“一个叫张生,一个叫夏末,都是随行的普通侍卫。不过,他们走的急促,许多东西都没带。我搜查他们遗下的物品,发现他们二人一直笃信天师教……”
  
  杨应龙的嘴唇轻轻抿成了一道酷厉的弧线:“是张时照的人么?”
  
  张时照就是龙虎山派驻在播州的传教人,杨应龙原配发妻张氏的亲叔父,在张氏被杀后也逃离播州了。
  
  杨兆龙道:“应该是了!”
  
  杨应龙咬着牙道:“给我搜!只要他们还没逃出播州地境,就一定抓得到!”
  
  杨兆龙道:“大哥放心,小弟已经传下令去,大索播州了!”
  
  王士琦面色不善地回到馆驿,一进馆驿的门,那副悻悻之色就恢复了从容。宇无过又赶进来,王士琦道:“不必担心,杨应龙对我们虽有疑心,但还没有确定是我们,不会妄下毒手的。对了,你的疑兵之计,不会出问题吧?”
  
  “当然不会!”宇无过嘴边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他们绝对找不到那两个人!”
  
  张生和夏末,确实是道人张时照的两个信徒。宇无过离开京城前特意向张时照问来名姓,原本打算关键时刻可能用到他们为耳目。但现在,他们则是替王士琦和宇无过背了一口大大的黑锅。
  
  宇无过笃定杨应龙绝对找不到他们,因为他们两个不是逃了,而是被宇无过杀了。锦衣卫想处理一具尸体,有一万种法子叫人绝对找不到。已经永远消失在人间的人,杨应龙纵有通天本领,又如何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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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做寓公
  
  张时照怂恿信徒刺杀土司大人的消息迅传播开来,杨应龙一面遣人抓捕两个不翼而飞的刺客,一面对他的亲信卫队进行彻底清查,但凡笃信道教甚或只是一般的信徒,全部清理出他的直系卫队,以防万一。
  
  同时,对王士琦打消了疑虑的杨应龙与钦差频频接触,就他之前口头答应的一些让步进行更细致的谈判,眼看这边谈判接近尾声,田雌凤带着叶小天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杨应龙刚刚满面春风地送了王士琦回驿馆,回身到了后宅见到叶小天,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田雌凤向杨应龙福了一礼,道:“妾身不辱使命!”
  
  杨应龙上前握住她的手,瞧她风尘仆仆的样子,柔声道:“夫人辛苦了,且去沐浴一番,歇息一下!”
  
  田雌凤向他嫣然一笑,温婉地点点头,扭身离开了。在远比她更强大的男人面前,这头雌凤永远都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比小猫儿更加乖顺。杨应龙再度看向叶小天,脸色阴沉下来。
  
  叶小天急忙趋身向前,很麻利地跪倒:“土司大人,小安……有罪!”
  
  叶小天是天牢狱卒里淘出来的宝贝,哪还有人比他还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在叶梦熊面前,叶小天能跪也不跪,越是倨傲,越能显出他的份量。此刻在杨应龙面前,就得扮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杨应龙冷哼一声,在位子上坐了,端起茶来抹了抹茶味,细细地呷了一口茶水,这才撩起眼皮,瞄了叶小天一眼,寒声道:“依着杨某的脾气,像你这般废物,早就剁了喂狗!”
  
  叶小天一个激灵,赶紧顿道:“小……小安知罪了。求土司大人宽宥!”
  
  杨应龙“哼”了一声,沉默有顷,又道:“****攻心,竟然去招惹田妙雯。真是不知死活!罢了,杨某就饶恕你一次,既然已经与田妙雯撕破脸皮,你就留在播州吧……”
  
  叶小天抬起头道:“大人……”
  
  杨应龙呵呵地笑了起来:“怎么?你也知道,你留在播州的话。就连一条狗都不如?”
  
  杨应龙脸色一沉,把茶盏重重地一顿,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既然知道,那就把卧牛岭夺回来!”
  
  杨应龙走到叶小天身边,弯下腰:“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明白?”
  
  叶小天的脸色慢慢变得坚毅起来,仿佛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
  
  杨应龙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一旁的管家道:“带叶土司去休息吧。卍 `”
  
  管家领了叶小天离开,杨应龙想了想。对杨兆龙道:“明日宴请王士琦,到时把叶小安领来。”
  
  杨兆龙道:“大哥的意思是?”
  
  杨应龙呵呵一笑,道:“叶小天被土妇驱逐,投奔杨某,这件事,有钦差见证,岂非更好?”
  
  杨兆龙会意,微笑起来。
  
  朝廷对于土司这种高度自治的地方政权的管理有些特别,涉及到税赋、徭役、出兵等国家层面的东西,是要求比较严的。但是对其内部政务却又给予了相当程度的自由。
  
  像当初杨应龙的父亲和祖母驱逐了他的祖父杨相,杨相逃到水西;再比如现在石柱土司马斗斛与长子入狱,覃氏夫人掌权,马氏族人不满。现在正围攻覃氏,这些事朝廷一概不予过问。
  
  人家老婆孩子赶走了老公,在朝廷而言是家事,家务事他们不管,只要继续执掌政权的人也是法定继承人之一,且依旧恭训于朝廷。他们一般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这种状况也分皇帝的性格是否强势,如果是朱元璋、朱棣那样的马上天子,就未必肯坐视了。强势如这两位帝王,眼睛里是揉不得半粒砂子的。
  
  翌日,杨应龙设宴款待王士琦,此时双方已经就一应谈判细节商量妥当,即将签署约定,双方的气氛大为缓和,宴上便热络的很了。杨应龙与王士琦并肩而坐,正杯筹交错之际,杨兆龙按照事先的安排,匆匆进入大厅,向杨应龙一揖:“大哥,卧牛司长官叶小天驾到,要见大哥。”
  
  “嗯?”杨应龙停了酒杯,一副诧异模样:“叶长官,他怎么来了,快请!”
  
  杨应龙掸一掸衣袖,站了起来。
  
  王士琦看向杨应龙,杨应龙道:“卧牛岭与我播州一向友好,前不久杨某曾在播州老宅宴请过叶长官。后来因为妻子不守妇道……,怒而杀妻,引起朝廷误会,还曾请叶长官代为陈情……”
  
  王士琦恍然道:“哦……,不错!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  ”
  
  叶小天站在院子里,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一副仓惶逃窜而来的狼狈模样。杨兆龙急急迎出来,对叶小天道:“叶土司,请!”
  
  叶小天跟着杨兆龙向大厅里走,到了廊下,恰见一人扶刀悠然而来,行至门廊左边,叶小天一看那人,不禁吓了一跳,脚下一缓,本来故做急促的步伐,因这一缓,差点儿绊个跟头,结果急抢几步,一头扎进厅里去了。
  
  杨兆龙不知就里,见此情景暗挑大指:“这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这副仓惶模样,还真像极了一条丧家之犬。”
  
  宇无过站在廊下也是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叶小天,幸亏杨兆龙没有注意他,宇无过呆了一呆,挎着刀又踱开了,却已开始关注厅中动静。
  
  叶小天进了大厅,便是一声悲嚎:“杨土司,你可千万要拉兄弟一把啊!”配着他狗吃屎的出场动作,当真是无比凄惨。
  
  ※※※※※※※※※※※※※※※※※※※※※※
  
  酒宴散后,王士琦回到驿馆,宇无过马上赶了来。王士琦把叶小天在席间所诉经过对宇无过说了一遍,宇无过沉吟道:“叶小天究竟在搞什么鬼?”
  
  王士琦道:“我看,是他的胃口太大了,不愿就此暴露身份,想着再从杨应龙身上捞些好处。”
  
  宇无过摇头苦笑道:“孤身入虎穴,他的胆子的确是太大了。”
  
  王士琦笑道:“你还不是一样,此番原本无需你堂堂锦衣指挥使大人亲自来的。”
  
  宇无过摇了摇头,道:“杨应龙就像黑暗中的一把火炬。四面八方的飞虫全都被它吸引过来了。”
  
  王士琦目光闪动,道:“可惜!想熄灭它的居多,想加柴的太少!”
  
  两人相视一笑。
  
  杨应龙所居大宅的客舍,杨应龙对叶小天今日的表现大加褒奖了一番。转身回到自己住处的花厅,田雌凤一身轻裳地迎了上来。
  
  田雌凤软绵绵地偎着杨应龙坐下,端了杯茶侍候他喝了几口,问道:“这叶小安何时让他公开亮相?一旦我们让他公开指责田妙雯篡位,想必卧牛岭登时就乱作一团!”
  
  说到这里。田雌凤神采飞扬,眸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杨应龙想了想道:“不急!如果此时抬出叶小安与田妙雯打擂台,确实能让卧牛岭四分五裂,可我为了打消朝廷的戒心,已经决定下野并按受朝廷的一系列惩罚,如果此时出兵铜仁,如何解释?如果不能出兵,如何趁乱拿下卧牛岭?”
  
  田雌凤道:“那天王的意思是?”
  
  杨应龙道:“叶小安被我们救出来,最慌的就是田妙雯。而只要我们还没出手,她就不会知道我们究竟要如何对付她。杀招。在没有出手之前,威慑力才是最大的!”
  
  田雌凤担心地道:“田妙雯非比常人,只怕拖延久了,她会有所应对。”
  
  杨应龙淡淡一笑,道:“可惜,叶小安这件事,对她而言是无解的。尤其是她尚无子嗣!再者说,现在叶小安对我的作用,仅仅是出师有名的一个理由,你以为。我下次对卧牛岭出手,还会用这样隐蔽的手段?我会……带兵去!”
  
  杨应龙思索了一下,又道:“我这里应付了王士琦,就得安排朝栋暂代我职、可栋前往重庆为质子的事了。一时脱不开身。雌凤,你还得替我奔波一趟。”
  
  田雌凤扬起眉,睇着杨应龙。
  
  杨应龙道:“石柱那边,马斗斛和马千乘父子双双入狱,覃氏暂代其职,可马氏族人不服。现正聚众围攻覃氏,覃氏有些招架不住了。我想……”
  
  田雌凤酸溜溜地道:“天王为韬光隐晦,马上就要辞去土司之位了,却还在牵挂着石柱的那个狐媚子情人么?咱们干涉石柱之事,就不怕引起朝廷戒备了?”
  
  杨应龙揽过她的纤腰,笑道:“你呷的什么干醋,我最爱的始终是你。覃氏是咱们的儿女亲家嘛,你出面岂非天经地义,既帮了你亲家的忙,也是为我分忧啊!”
  
  田雌凤轻哼一声,嗔道:“少来花言巧语,这儿女亲家是怎么回事儿,你还不清楚?人家只是担着这个名儿,闺女不是我的,女婿自然也不是我的,那个便宜亲家,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杨应龙揽住她的纤腰,在丰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瞪起眼睛道:“张氏已死,我这掌印夫人的位子,早晚是你的。覃氏,连个名份都不会有,你担心些什么?”
  
  田雌凤深知杨应龙对覃氏那个狐媚子确实特别的迷恋,仅从他刻意安排两家亲事,以打消马斗斛对覃氏的疑心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他对覃氏的特别,对别的女人,他可是事了拂衣去,从不加以关怀的。
  
  所以田雌凤对覃氏很是忌惮,但是杨应龙开口允诺这掌印之位必是她的,便转嗔为喜了,扭转娇躯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帮她?”
  
  杨应龙道:“上策,自然是帮她站住脚,一统石柱!”
  
  田雌凤道:“如果敌众我寡,此计不可行呢?”
  
  杨应龙想了想道:“那就帮她脱离石柱,入我播州。她若能来,必能携来一支亲信,总是有用的。来日我问鼎天下时,对于石柱,有她在,要征服也容易的多。”
  
  田雌凤黠视杨应龙,道:“若是带她离开石柱亦不可得呢?”
  
  杨应龙沉下脸道:“雌凤!”
  
  田雌凤媚笑道:“好啦好啦,人家只是未虑胜,先虑败嘛!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分忧的。”
  
  田雌凤说着,却暗自想道:“马千驷是你的亲生儿子,若我不救回来,必然惹你不快!但那个狐媚子……,威胁虽小,也得扼杀于萌芽之中,我是绝不能把她带回播州的。”
  
  田雌凤想了想,又道:“既然天王不想即时对卧牛岭下手,那么叶小安就由妾身带上吧。”
  
  杨应龙挑了挑眉毛,道:“带上他做什么?那个阿斗,哼!”
  
  田雌凤要带上叶小天,自然有她的私心。杨应龙还未问鼎天下,她已经开始谋划夺取天下后的打算。大哥和二哥是她立足后宫,壮大田氏的根基力量,但还嫌不足。
  
  卧牛岭不仅仅是一个卧牛岭,叶小天是十万大山中无数的山民共同的精神领袖,那是一座还未掘干净的宝库,如果能把他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将来他能影响的力量才会成为田氏的另外一股保证。
  
  但这份用心,田雌凤当然不能告诉杨应龙,只得苦笑答道:“正因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才想带在身边,多多历练、调教一番,天王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理他,这事儿自然妾身代劳!”
  
  杨应龙不疑有他,闻言大喜,在田雌凤颊上香了一记,赞道:“你真是为夫的贤妻,来日我若得了天下,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必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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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竹海奕
  
  由此往石柱司的地盘去并不是很远,因为松坎本就在贵州和四川的交界地区。石柱司并不比播州弱小多少,之所以声名不及播州杨应龙响亮,是因为受朝廷统治的程度深浅不同。
  
  如果仅以地盘来说,石柱马家统治着九溪十八峒,九溪是秀山县的清溪、右溪、土溪、庙溪、哨溪、溶溪、酉阳的后溪、湖南花垣的叠溪、贵州松桃的满溪。
  
  十八峒是秀山的上下宋龙峒、打妖峒、鲁必潭峒、俊倍峒、地隆箐峒、上济峒、南容峒、地寅峒、晚森峒、威平峒、容平峒,酉阳的息宁峒、巴息峒、酉酬峒、治酉峒,湖北来凤的九灵峒、贵州松桃的九江峒、云罗峒。
  
  由此可见,石柱马家实际所辖的地盘,包括了四川、贵州、湖南、湖北的一部分,如此领域,当然称得上是四川数一数二的大土司。只是其自治之权虽重,受朝廷节制的程度也重,马斗斛因为擅改矿政就能下狱、流放,同样的制裁放在贵州那边的大土司身上,很难做得到。
  
  但即便如此,这片地区的统治区依旧属于马家,这也是马家不反的根本原因,不然的话,恐怕马斗斛是不会接受这样的处治的。然则马斗斛被流放口外后,马家却是风起云涌,内部大乱。
  
  田雌凤等人从贵州松坎赶往松桃,路程并不远。而一进松桃,也就等于进了石柱司的地盘了,此地有三大溪主、峒主,分别统治着满溪、九江峒、云罗峒,这都是石柱司的下属地盘。
  
  满溪、九江峒、云罗峒三地距石柱太远,没有参与此次对覃夫人的讨伐,一直保持着中立观望状态。所以这三地的气氛也不是特别的紧张,田雌凤和叶小天得以从容由此穿过,渐渐进入石柱司的核心地盘。
  
  石柱府东山上,绿竹林。
  
  竹林深处。篁竹形成一片竹的海洋,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竹林深处,天然形成的小径尽头,一座简陋的就地取材建成的小厅仿佛一把小伞。静静地立在那儿,亭旁就是一汪碧潭绿水,其静如镜,此情此景,俨然就是一副神仙化境。
  
  亭中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土家毕兹卡族的传统服饰,琵琶襟的上衣,头缠青丝手帕。女的头裹刺花巾帕,衣裙刺绣花边,下着过膝的百褶裙。以布缠腿。
  
  毕兹卡属于古人所称的武陵蛮、五溪蛮,喜着五色衣,所谓五色衣,就是色彩斑斓的衣服。所以这一男一女,衣着都尽显鲜显,男的俊俏、女的俏媚。
  
  这样一双青年男女,倘佯在这仙境一般的竹海静湖之间,却不是在相偎相依,你侬我侬,而是在做着与此绝不相称的举动:他们在奕棋。
  
  这看起来灵秀媚惑。既有几分妇人的丰腴秀润、沁骨的风情,又有几分少女的纤柔如水、明艳动人的女子,自然就是白泥田氏的大小姐、播州杨天王的三夫人田雌凤。而坐在她对面的却是叶小天。
  
  “罢了,不下了!”
  
  田雌凤纤手一拂。把一盘的黑子白子儿都拂乱了,神色间竟似有几分输了棋不甘心的娇憨味道,叶小天的目光不由一凝。此女虽野心甚大不让须眉,可其美丽却也并不丝毫不打折扣,而对于女人的美丽,又有几个正常的男人能够不去喜欢?
  
  田雌凤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过并未生气。她早就适应了男人惊艳的眼光,对于叶小天这种带些侵略意味的目光,貌似也开始免疫了,或者说是----习惯了。
  
  田雌凤慵懒地伸了个腰,道:“你的棋艺蛮高明的嘛!”
  
  叶小天一边拾着棋子儿,一边笑道:“年少时在天牢里跟那些犯官们学的。”
  
  叶小天说到这里,心中陡然一惊,如此美景、如此美人儿,他的戒心似乎也降到了最低头,这句话很是有些问题,如果田雌凤对他兄弟俩了解足够多的话。
  
  叶小天立即补救,手上一停,露出缅怀模样,伤感地道:“我二弟的棋艺比我更高明些。那些犯官们常说,我二弟天份出众,将来必能出人头地。可惜……”
  
  叶小天黯然低下头,田雌凤笑了笑道:“他确实做到了啊。可惜,天妒英才,一个人有本事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运气!一个气运加身的人,远比一个有本事的人,走的更远!”
  
  田雌凤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道:“你觉得,天王是不是一个有大气运加身的人?”
  
  叶小天陪笑道:“天王自然是有大气运的人,要不然,岂能贵为天王!”
  
  田雌凤摇摇头,道:“那是底蕴,无关气运。你能从一介狱卒,成为一方土司。赤手空拳,白手起家,这才叫气运。我不惜余力拉拢你为天王所用,这也是个原因……”
  
  田雌凤的双眸变成了一双弯弯的弦月,异常的勾人:“有大气运的人,身边的得力臂膀,必然也都有大气运。”
  
  叶小天哑然,他没想到田雌凤图谋的不仅仅是他掌握的力量,还因为田雌凤的迷信:她认为自己能有今天,是气运加身!这样命格强硬的人站在杨应龙身边,才能更加壮大杨应龙的气运。
  
  田雌凤见他发怔,不禁嫣然一笑,伸手也捡起棋子儿来,刺绣花边的袖筒儿因她一探手,露出一截肌骨莹润的皓腕:“你觉得,天王有没有得天下的大气运?”
  
  叶小天陪笑道:“那是自然,天王他……”
  
  田雌凤猛一扬眉,眉梢眼角藏着的尽是含而不露的锋芒:“说你的真心话!”
  
  叶小天身子一震,窒了一窒,这才讪讪地道:“我……我觉得,朝廷坐拥四海,强大无比,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吧?”
  
  田雌凤撇了撇嘴角,道:“谁人的天下,是当别人比他拥有更加广阔的地盘、更加庞大的人口时才夺下来的?刘邦项羽当初有什么?李渊也不过据有太原一地,赵匡胤不过是柴世宗麾下一将,本朝太祖更不用提了,都是你这样想法,现在天下还是大夏朝呢,连商周都不会存在!算了算了,我问你这些做什么!你所说的,无关气运,而是气魄、胆量!你的气魄胆量……”
  
  田雌凤有些鄙夷地看着叶小天,叶小天似乎受不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如此鄙视,挺起胸膛道:“我的气魄胆量又如何?谁天生就有问鼎天下的勇气?如果我也有杨天王那等雄厚的资本,哼!哼哼!”
  
  田雌凤展颜一笑,道:“你没有天王那样的资本,如今却有机会拥有卧牛岭。一旦你成功地替代你已死去的弟弟,那么你至少可以成为一方诸侯!我会帮你,但你自己,也要有这个勇气和决心!”
  
  叶小天慢慢攥紧了双拳,沉声道:“我会的!”
  
  这些时日,叶小天正在渐渐改变以往的懦弱模样,田雌凤于不知不觉间也接受了他的这种转变。看到叶小天信心十足的模样,田雌凤满意地一笑,正要再给他打打气,远处忽然有人快步走来。
  
  叶小天和田雌凤扭头望去,就见一个同样身着琵琶襟上衣的青年汉子,正健步如飞地向这边走来,惊起林中一些飞鸟。有些竹叶被飞鸟振落,飘摇到静寂如镜的湖面上,荡起丝丝涟漪。
  
  那人到了田雌凤面前,抱拳道:“夫人,属下潜入石柱府,已经将一切情形探听明白……”
  
  那人把他潜入石柱府打听到的情形对田雌凤说了一遍。覃氏夫人以为丈夫入了狱、长子也受了牵连,她就可以一家独大、独掌大权了,孰料她太高估了自己。
  
  马家那些土舍、大头人们,平素乖的跟一只只小猫儿似的,其实完全是因为对她所看不起的那个粗鲁莽夫的丈夫的恭顺。而长期以来,丈夫对她的言听计从,让居于幕后运筹帷幄的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她以为这些人根本就是无能的,根本畏怯的就是她,她那个无能的、愚蠢的丈夫一直以来就只是她统治石柱的一个传话筒。直到马斗斛入狱,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在她眼中狗屁不如的马斗斛,才是石柱众土舍、头人真心服从的领袖,而她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的一个角色罢了。
  
  马邦聘、马斗霖等十余位马氏家族的土舍、大头人们纷纷反对覃氏自立为女土司,先是发生激烈争执,继而众土舍诉诸武力,聚众围攻土司府所在地,双方大打出手。
  
  覃氏夫人此时才发现她的号召力究竟有多小,只有直属于土司府的那些土兵才肯听从指挥,是以节节败退,如今九溪十八峒真正由她控制的地盘,不过是土司府所在之一地而已,各地纷纷自立,她只剩下了一个统属各方的名份。
  
  田雌凤听那探子说罢,心中有些莫名的快意,微微一笑,评价道:“不自量力!就凭她这样愚蠢的女子,还想统驭群雄?”
  
  叶小天坐在一边,暗想:“珺婷不错,按我授意,鼓动马氏诸头人造覃氏的反,果然把那个狐狸精逼上了绝路。”
  
  叶小天咳嗽一声,做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道:“夫人,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田雌凤眼珠转了转,暗想:“若我不作为,天王得知,必然不喜。虽然不能把她救出来,可这姿态还是要做一做的!”想到这里,田雌凤便道:“覃氏在石柱,已经站不住了。救她回播州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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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二雌相争
  
  田雌凤此来石柱,所带的人手并不多。 .毕竟石柱属于四川治下,杨应龙暂时蜇伏,观望时政,这时大举派人前往石柱的话就太敏感了。而且此次石柱马氏内乱,他纵然多派许多人手用处也不大,除非直接派兵来,而兵又是绝不能派的。
  
  田雌凤这次过来,主要是了解石柱具体情形,代表杨应龙做出最合理的选择。毕竟她是最了解杨应龙心思的人,她做出的判断,纵然是杨应龙亲自赶来,能做出的选择也是大抵如此。
  
  但,杨应龙还是低估了田雌凤的嫉妒心。也许他是对于自己的掌御能力太过自信,又或者他是太相信自己对田雌凤的许诺会打消田雌凤的戒心。
  
  孰不知对田雌凤而言,后宫争宠无异于职场角逐,对于一切潜在威胁,一切可以打击消灭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杨应龙凭着高贵的地位英俊的仪表超卓的风度,可以令许多品貌卓越的女子为之倾心,但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女人。
  
  田雌凤把人唤到身边,开始安排起来,叶小天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细细地品味着田雌凤的每一个动作,表面上她的整个安排绝对没有破绽,或者说,是最佳的选择:尽最大可能保全覃氏一派的实力,如事不可为,则搭救覃氏母子,逃至播州。
  
  然而,已经对石柱情形十分了解的田雌凤应该明白,覃氏的力量已经仅限于石柱一地,四面八方都被马氏“叛军”所包围,她是留还是走,应该马上做出决定,如果此时还抱着万一的希望继续负隅顽抗,那么当四围合拢成铁壁铜墙之时,再想走就晚了。可这一点似乎被田雌凤忽略了。
  
  “夫人,我……能帮什么忙?”等到众部属按照田雌凤的吩咐纷纷散去时,叶小天鼓起勇气对田雌凤道。
  
  田雌凤诧异地一眼:“你?”
  
  叶小天点点头:“我想……做点事情!”
  
  田雌凤饶是一向狡黠。这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件事里,你能做什么?”
  
  叶小天沉稳地道:“怎么不能?我与马斗斛马千乘父子有旧,而且我是逃亡的卧牛司长官,不管凭着其中哪一样身份,一旦事败,落入马邦聘等人手中,他们都不敢伤害我。这就是我最大的保障了。”
  
  田雌凤开始有兴趣了,点点头道:“说下去!”
  
  叶小天道:“覃氏想取马斗斛而代之。我呢,则要取代已经死去的二弟,说起来……有些同病相怜。帮她,就是在帮我自己。如果我能成功地帮到她,我想……对于树立我自己的信心也有莫大帮助。”
  
  “这……是一种修行?”
  
  田雌凤若有所思地笑笑,转首望向平寂如静的碧湖,一片柳叶飘飘而下,落在水面上,仿佛一叶小舟。一尾小鱼忽然从水底冒出来。探头啄了一下,推得那片柳叶向前一荡。
  
  田雌凤也是心中一动:“在我的调教之下,这叶小安越来越像样子了。让他参与一下,不是坏事。不有所经历,他如何独挡一面?而且有他参与,我就有了一个最有力的旁证,来日救不出覃氏。天王也怪我不得。”
  
  田雌凤想到这里,点点头道:“好,那么……救出覃氏的重任,我就交给你啦!”
  
  ※※※※※※※※※※※※※※※※※※※※※※※※※
  
  马氏一派的土司土舍头人们并没有试图做出阻止所有人进入石柱府的徒劳之局,大路小路千万条,全部的阻截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他们只能阻止大队商贾和兵马的进入。对石柱府形成实际意义上的制裁与围困。
  
  叶小天穿着那身毕兹卡族的传统服饰,在三四名同样装扮的侍卫陪同下进了石柱城。经过城郊的时候,见到许多已经被烧毁焚尽的残垣断壁,那都是之前马邦聘等人率兵杀至石柱城下时造成的战争创伤。
  
  城门口戒备森严,虽然不禁出入,但盘查严了许多。此次田雌凤带到石柱来的人,也都是专门挑选过的。其中便有人上前答对。一口标准的当地土话,又塞了点钱,只说是族人逃避战乱,要进城去。那土兵对他们搜索了一番,未见携带兵器,便也挥手放行了。
  
  因为战争,石柱府变得一片萧条。
  
  街头的小商小贩稀稀落落,再不复往日繁荣。米店前簇拥着许多百姓,而那门扉大多只开了半扇,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持棍伙计,一次只放一个人进去,门口标示价格的竹牌子上的米价都翻了数倍不止。
  
  叶小天一行人进了城,慢慢转悠到土司府左近,这里的防范更加森严,几人在四周一转悠,因为他们年轻力壮,立即就引起一队巡弋土兵的注意,主动围了上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土兵小头目冷冷地质问他们,满脸怀疑神色。
  
  叶小天伸手拦住了欲上前答话的侍卫,挺身而出:“我们要见覃夫人!”
  
  那土兵小头目一惊,叶小天又道:“你可以告诉夫人,我们从播州来!”
  
  那土兵头目上下们几眼,挥手道:“们!”便急急向土司府中送去。叶小天泰然而立,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那土兵头目回来了,态度大改,一见叶小天,便毕恭毕敬地道:“夫人有请!”
  
  转朱阁,低绮户,土司府内雕梁画栋,华美奢糜,完全一点正处于战事之中的紧张气氛。叶小天等人被带到一处院落外,其他人都被留在院外,只有叶小天一人被带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藤萝葡萄的廊庑,来到一处天井中。
  
  那土兵小头目止住了叶小天,径自入内禀报,随后叶小天就被引进了正厅。叶小天曾经来过这里,这里正是土司治理所属统驭诸头人的所在,也就是民间所称的银安殿。
  
  覃氏夫人一身靛青色的衣衫,坐在马斗斛曾经坐过的主位上,而掌印夫人的副位却已撤掉。所以上首本应是两张椅子,此时却变成了一张。
  
  覃氏夫人坐在上首,麾下几个铁杆心腹以及她的儿子马千驷则分坐左右。覃氏夫人本来故作沉稳。大概也是想在心上人的部属面前表现表现。可她一见来人是叶小天,惊得花容失色,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你!”
  
  叶小天微微一笑:“见过夫人!”
  
  覃夫人厉声道:“叶小天,你来做什么?”
  
  叶小天道:“莫非夫人以为,我是为了马土司和千乘兄而来?”
  
  叶小天笑着眼同样一脸敌意的马千驷,轻轻摇头:“夫人,在下上次来。确与千乘兄走的比较近。可是夫人似乎忘了,在下之所以出现在四川。却是因为受了杨土司所托。”
  
  覃夫人脸色稍缓,上下小天几眼,道:“你……因何而来?”
  
  叶小天左右扫了一眼,覃夫人摆摆手,众心腹便纷纷站起,向覃夫人抱拳一礼,鱼贯退下。叶小天注意到,这些人对她执的都是严瑾的对土司之礼。
  
  叶小天心中暗笑,丈夫只是被流放口外。又非杀了头。长子只是因为殴打官差暂且拘禁,恐怕连三个月的牢都坐不到,这就迫不及待地自立为土司了,难怪激得马氏诸头人不满。
  
  众头人退下,但马千驷并未走,等众人退下后,他便起身走到覃夫人身边。一起小天。叶小天道:“在下是受播州杨天王所托,前来石柱的。”
  
  覃夫人微微失望:“杨土司……他没有来么?”
  
  叶小天道:“重庆知府王士琦正以钦差身份驻节于松坎,杨天王要亲自接待,离不开身。惊闻石柱之乱,杨天王非常牵挂。这一次不仅我来了,播州三夫人也来了。正在城外,伺机解救夫人!”
  
  “田雌凤?”
  
  覃夫人醋意顿生,但忽然意识到儿子就在身旁,忙又收敛道:“我与她是儿女亲家,杨土司肯让三夫人亲身涉险,覃氏感激不尽。却不知杨土司打算如何助我?”
  
  叶小天道:“四川之事,天王目前实在不宜插手过深。”叶小天说到这里。从袖中摸出田雌凤转交给他的杨应龙的亲笔信,双手呈上,道:“这是天王写给夫人的信!”
  
  覃氏急忙接过,刚刚拆了火漆封印,抽出信纸,见儿子凑过头来,不禁瞪了他一眼,马千驷又缩回了头,有些不太高兴地嘟起了嘴巴。
  
  杨应龙信中只稍提了几句亲腻问候的话,接着就说起了他目前的处境,无法亲身前往石柱帮她的苦衷,最后提出,如果可能,就尽量打败马氏诸头人,彻底统治石柱,做为他未来举事的一支强力外援。如果不能,便退而求其次,尽量拉出一支队伍,投奔播州。如果这一点也不可能,那就只身逃出,确保自身的安全。
  
  覃氏心中一暖:“应龙终究是牵挂我的。”再将信细,她也不甘心就此逃走,她若能将整个石柱为杨应龙所用,将来在杨应龙面前的地位和儿子的地位才大不相同。即便做不到,也该尽量拉出一支队伍,否则她拿什么和两个哥哥都做了兵马大总管的田雌凤争?只身逃出,实是下下之选,她是绝不愿采用的。
  
  覃氏信,细细思忖一番,道:“田夫人希望本夫人怎么做?”
  
  叶小天按照田雌凤的交待,毕恭毕敬地道:“如今马氏诸头人纷纷反了石柱,仅靠石柱一地,实难维系,为夫人安全计,田夫人自然是希望夫人能尽快和二公子前往播州。”
  
  覃氏暗暗冷笑一声,心道:“田雌凤果然打得是这样的算盘!”
  
  覃氏逆反心起,冷起俏脸道:“石柱尚未失去一搏之力,此时放手,殊为可惜!叶长官,请你转告田夫:覃氏是不会只身而走的,就算不能一统石柱,本夫人也能拉走一支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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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风起云涌
  
  田雌凤居于高山竹海之内,颇有坐山观虎斗之势。不过更准确地说,是观一虎斗群狼。覃氏是一头母虎,马邦聘等人则是群狼,而田雌凤则是另一头母虎,可她究竟是要救助同类对付群狼,还是想趁群狼耗尽那母虎气力趁机铲除竞争,可就少有人知了。
  
  覃夫人送走叶小天后,仔细思索了一阵。目前来说,她确实有众叛亲离之感,但她不甘心。她觉得,如果她能打赢一场,打个大胜仗,再挟大胜之威重金买通一些小土司土舍头人,就能分化瓦解马氏联军。
  
  马氏联军只要一分化瓦解,就是一盘散沙,人虽众,不足为虑。可要打一场大胜仗,捏软柿子效果不大,那么最好的目标就是马氏联军的领袖人物:马邦聘。
  
  马邦聘的领地在丰都一带,距石柱司最近;他是马斗斛的族叔,辈份也高;论实力,他的实力在马氏诸土舍中也最为强大,打败他就有立杆见影的效果。
  
  一旦议定了主意,覃夫人立即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决心主动出兵,打一场大胜仗,由此扭转战局。
  
  此时,马邦聘等人正按照叶小天的提示在一步步推进着他们的计划。不过替叶小天主持其事的却并非展凝儿,展凝儿在暗处,处于明处的却是李向荣。
  
  李向荣经叶小天引介,已经投靠到于珺婷门。戴同知也是于珺婷的心腹大将,两人之间素有恩怨。但是对于珺婷来说,这并不是坏事,李向荣和戴崇华越是水火不容。她越敢放心重用。
  
  所以,李向荣已经成为于珺婷的左右手。铜仁内政由戴同知负责。土兵的控制由于海龙负责,外务则由李向荣负责。于家作为铜仁的大土司,和石柱马家也能套得上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因此李向荣奉于珺婷之命,悄然赶赴丰都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虽然李向荣奉于珺婷之命而去,并没有直接打起叶小天的旗号,可卧牛岭实际上才是铜仁石阡两地真正的最高统治者reads;。这一点众所周知,所以李向荣的身份很是隐秘。
  
  当然,不管如何,叶小天的安危始终是第一位的,卧牛岭方面也充份考虑过李向荣一旦身份暴露的后果:由于叶小安的身份暴露,他已被播州救走,帮助石柱对付播州实则是田妙雯的主张,这样就足以保障叶小天的安全了,也算是双层的保障。
  
  挑唆马邦聘等人造覃夫人的反,就是李向荣(叶小天)的主意。但这只是第一步。
  
  李向荣说服不甘心由覃氏自立土司的马邦聘等人造她的反时,马邦聘等人是颇为顾忌的。原因是马斗斛太宠爱覃氏了,当初覃氏红杏出墙的事。几乎闹得满城风雨,马斗斛居然装聋作哑地忍了来。
  
  如今覃氏自立土司的事儿在外人看来是绝不能忍的,但是对马斗斛来说,大权落于别人家了么?没有!一旦他来日重回石柱,而那时覃氏却因为他们的围困守着家业,尚未做出背叛之举,她大可花言巧语告诉马斗斛,说她是为了马家的基业不致旁落才自立为女土司,然后把土司之位归还马斗斛。再哭诉一番反告一状。
  
  马邦聘等人可不相信他们的影响力能大过马斗斛的这个枕边人。想做忠臣,反而被人当了奸臣抄家灭族。那何苦来哉?但深谙石柱内情的叶小天对此也早有预料,所以还准备了后手。
  
  他的后手就是:由马千乘继任土司。
  
  妻子自立为土司。再还政于丈夫,这也无可厚非。但儿子成了土司,父亲罕有再夺回其位的,那该怎么算?太也难看。
  
  杨应龙决定野,也是确立由他长子以土舍之位代行土司之权,这就是为自己重新得回大位预做安排,如果是由他的儿子正式继任土司之位,父亲再从儿子手里“继承”其位,这从伦理上就会沦为天人的笑柄。
  
  而要让马千乘继任土司之位,该如何做?必须得是情势危急,急需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出来主持大局,而马斗斛又因发配口外,来不及赶回,这时马千乘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土司。
  
  口外,指的是长城以北的地区。口,指的就是长城的关口,如古北口,喜峰口等。以当时的声讯传播速度和交通条件,一旦石柱发生严重变化,马斗斛当然来不及赶回。
  
  叶小天与田妙雯田彬霏等精心设计,对每一步都充份考虑到了,现在诸头人对石柱形成合围,正在试图逼覃氏公开露出投靠播州的意图,那时不用他们提出请求,朝廷能做出的唯一选择,也只能是释放狱中的马千乘,并确立他为土司。
  
  马邦聘召集了几位土舍头人,刚刚议定再度发兵石柱府,向覃氏施压的决定,就接到斥侯禀报:石柱府那边大举出动,直奔丰都而来。马邦聘闻言大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啊!哈哈哈哈……,诸位,你们怎么说?”
  
  马斗霖等人摩拳擦掌:“覃氏之前狐假虎威,我等给的是土司大人面子,她还真当我等好欺了,果然是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她既然敢来,我等就打她一个狠的!”
  
  这些人来丰都,每人最少带了数十人,最多不超过两百人,但全集中起来,也有千百八人了。在这样土司之间的局部战争中,已经能发挥相当大的作用。
  
  李向荣扮作马邦聘的幕僚站在他椅后,马斗霖等人并未怀疑过他的身份。这时李向荣忽然想起他当初与还任葫县县丞的叶小天同住水银山调停诸部之乱的一幕,不由心中一动,连忙道:“东翁,且慢reads;!”
  
  马邦聘正要冲出去,扭头看他一眼,道:“先生有何话说?”
  
  李向荣从椅后绕出去,赶到他身边,低低耳语几句,马邦聘双眼一亮,赞道:“妙计!”
  
  马斗霖都是只会喊打喊杀的主儿,见他二人嘀咕一番,马邦聘便眉开眼笑,马斗霖忍不住道:“三叔,究竟有何妙计?”
  
  马邦聘嘿嘿笑道:“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咱们走!”
  
  ※※※※※※※※※※※※※※※※※※※※※※※※※※※※
  
  石柱这边风起云涌,朝廷忙于宁夏和东瀛战局的进行,卧牛岭则忙于对内稳定军心,对外巩固肥鹅岭防线。而播州呢?
  
  杨应龙签署协定,以五万两白银赎买己罪,这五万两白银也不是交付现银,而是以当地深山大木抵价,分期分批运抵京师作价纳贡。同时,由其长子代理土司职务,次子随王士奇赴重庆做质子。
  
  等这一切料理完毕,杨应龙马上赶回播州,他必须得摆平扯后腿的水西安氏水东宋氏,才能集中力量图谋中原。
  
  杨应龙先会唔了水西安老爷子,经过一番谈判,终于答应把水烟天旺两地割让给水西。当然,安老爷子在乎的不只是这两块地方,杨应龙也不会天真到相信只要割让了这两块地方,安氏就会拥护他造反。
  
  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语之间暗藏机锋,早把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透露给了对方。杨应龙在交出水烟天旺两地地图的时候,心里是极为欢愉的,因为他相信安老爷子的诚意。
  
  他造他的反,安老爷子不需要支持他,但也不能扯他后腿,只管保持观望状态。如果他成功得了天,就分封安氏为异姓王,并允许安氏的地盘向西向北向南继续扩充。
  
  这样优渥的条件,杨应龙当然相信安老爷子是真心同意的。安家只要不想出兵,佯动应付朝廷轻而易举。况且,一旦播州真的起兵,朝廷敢不敢让水西安氏出兵还在两可之间。毕竟,这等于是放出了一头猛虎,谁知道它会择谁而噬?
  
  而解决了水西安氏,水东宋氏的倚仗就少了,除非宋氏想拼个两败俱伤,否则也不会对播州不依不饶。所以杨应龙趁热打铁,马上又会见了水东宋氏的家主。
  
  这一次,杨应龙就不会做出太多让步了。在同样开出只要不扯我的后腿,等我夺取天时,水东再往东的思南一片地区可以全部由宋家统治的远期支票以后,杨应龙提出的解决当两家争端的方案就是:以乌江为线,划分两家地盘,彻底平息之前领地界限不分明造成的种种摩擦。
  
  目前在乌江以南,主要由宋家控制,但有少量沿江部落属于杨家。而在乌江以北主要属于播州统治,但同样有少数地盘属于宋家。两家都搬出各自在对岸的部落和地盘,对人口土地等方面进行统计,相互抵消后,播州方面付出的较多。大概还要多给宋家七百余户,三百多亩山田。
  
  杨应龙所图者天也,也不计较这些瓶瓶罐罐了,根本没在这些问题上多做纠缠,马上同意就按这个方案执行。当覃氏夫人孤注一掷,发兵攻打丰都的时候,宋杨两家的大交接也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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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围城
  
  丰都鬼城,又添新鬼。
  
  覃氏集结全部精锐,突袭马邦聘。
  
  实际上单就覃氏与马邦聘之间的实力较量,覃氏要强于马邦聘。她的兵马数量多于马邦聘,装备之精良更是远在其上。而且此时四面合围,谁也想不到她还敢主动出击,所以这一战出其不意,本应大胜。
  
  奈何,天不假时,偏偏马邦聘正与诸部首领合议,偏偏马邦聘这个脑袋里塞满了肌肉,只知道硬打硬杀的家伙身边多了个焉儿坏的李经历,而李经历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了当初水银山上的一幕,并且变造一番,用在了今日之战上。
  
  这却不是巧合,也不是马邦聘的运气。覃夫人选择马邦聘为目标,就是因为他的影响力最大,是率领各路马氏头人造她反的领袖人物,所谓擒贼先擒王。
  
  而马邦聘是马氏头人们的领袖人物,他召集各路土官议事,当然要选在他的老巢,就这样,覃氏夫人适逢其会了。
  
  如果仅是这样也没什么,就凭各路土官带来的那些护卫,全加起来也不过千八百人,再加上马邦聘本部人马,还要稍逊于覃氏此次亲自带出来的兵马,可是李经历献计:马邦聘并未把这些人派出去做战。
  
  马邦聘率本部人马与覃夫人做战,敌从我寡,装备上又逊色于覃氏,自然很快落了下风。马邦聘又存着故意落败的心思,败的就更快了。覃夫人大喜,正挥军猛追,斜刺里一道号炮响起,便杀出了马斗霖。
  
  马斗霖率的人并不多,只是因为地形狭窄,又多障碍物,覃氏这边一时也辨不清他有多少人马,只是一见他杀出,瞧那旗帜。还以为对方早有埋伏。
  
  覃氏这路兵马人数与装备都强于敌人,唯一欠缺的就是军心士气,见此情景自然大惊。而另一侧又是一阵战鼓隆隆,马斗宁也挥军杀出。声如霹雳:“覃大嫂,束手就缚吧!”
  
  马斗宁率领的人马也不多,问题是马斗霖和马斗宁这两个小叔子可不是假的。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你让覃氏怎么想?此情此景下,她能冷静地分析出对方只是恰好到丰都与马邦聘议事。于是虚张声势?
  
  覃夫人无法做此判断,也不敢冒这个险,她能做出的唯一的正确选择就是:撤退!
  
  然而,以那时的通讯条件和兵员素质,撤退是比进攻更加危险的一件事,只有少数军纪极其严明且训练有素的军队才能做得到有序撤退,覃夫人麾下的土兵做得到么?
  
  放眼整个巴蜀,能达到这一条件的,大概只有秦良玉亲手训练的白杆兵,其他军队。就是朝廷的正规军能做到这一点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不要说是土兵了。
  
  兵败如山倒,此一战,覃夫人折损了近千精锐士兵。这一千多名精锐士兵中的六成不是在冲锋陷阵时被杀的,而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数量远逊于他们的追兵给斩杀的。
  
  李经历一战成名,被马邦聘当成了活宝。这边打扫着战场,马邦聘就把李活宝搬了出来,问计道:“李先生,接下来马某该怎么做?”
  
  李经历一时也是信心爆棚,头脑无比灵活。他一边拼命搜刮着脑海中《三国演义》的一些涉及军事的情节,一边缓缓答道:“事不宜迟,兵贵神速。如果不想让覃夫人看出马土舍你是虚张声势,就得顺势进逼。再度围困石柱府!”
  
  马邦聘从善如流,立即摩拳擦掌地道:“好!我这就去!”
  
  李经历忙道:“土舍且慢,你需如此这般……”
  
  李经历咬着马邦聘的耳朵嘀咕一番,马邦聘全盘接受,立即领着一班来此议事的同宗叔伯、兄弟,浩浩荡荡杀奔石柱府去了。
  
  东城、西城、北城。围三缺一,而这围城的三面也充分利用了地势,较宽阔的一面是真的大军压境,另外两面山多林多,就多扎草人掩映于林间充数,只有站在前面的才是真正的士兵,在那儿虚张声势。
  
  当然,在此过程中,马斗霖、马斗宁等人也是派出信差,迅速赶回本部提调兵马,只要覃夫人没有胆量主动出击,窥破他们的虚实,那么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覃夫人再想出击时,就会发现她面对的确实是大量的围城兵马了。
  
  围三缺一,既是因为马邦聘现在没有足够的人手,同时也是为了帮覃夫人制造出逃的机会。只有她叛逃播州,才会彻底暴露自己的意图,被马家彻底抛弃,也只有那时,朝廷才会改变态度,立即释放马千乘,并扶保他登上土司之位。
  
  围城中,刚刚败退回来的覃氏夫人眼见城下旗幡招展,兵马如云,不由得焦躁起来。她的本意是借此一战打击敌人士气,趁机分化瓦解,可惜因为大败,反弄得自己士气低迷。
  
  究竟要不要走?覃夫人犹豫起来,就这么走,她不甘心,可是不走,她也明白,再想挽回败局的机会已经不大了。
  
  南城外,高山竹海内,田雌凤也在紧张思索着对策。她不惜余力地想帮杨应龙壮大力量,可覃夫人如果能一统石柱,甚或带领一支人马叛逃播州,对杨应龙都是极为有利的事,田雌凤却又十分排斥。
  
  这两者倒是并不矛盾,因为她有私心。她想帮助丈夫扩大力量,是希望在丈夫夺取天下后,她能掌握更大的权力。如果是为自己培植对手,她当然会全力防范。
  
  眼下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料发展,甚至比她规划的还要理想。覃夫人已经穷途末路,她能做出的选择,很可能就是率军叛逃了。如何……把她留下呢?
  
  田雌凤垂下眼眸,急急分析着:“此时我再不出手,天王获悉此间详细情况后,必能猜破我的用心,从而迁怒于我。但……,把覃夫人带回播州,我就是引狼入室!”
  
  “我得救她出城,再让她丧命半途,如此一来,就是她时运不济。与我没有干系了。但要置她于死地……,我带来的人里,田家心腹族人很可靠,不用担心。其他人尤其是天王派来的人,就得寻机支开……”
  
  田雌凤思索良久,渐渐有了主意,回首对叶小天道:“叶长官,情况危急。看来还得麻烦你去一趟石柱城!”
  
  叶小天道:“夫人尽管吩咐!”
  
  田雌凤正色道:“石柱岌岌可危,再想挽回颓势已不可能。应该壮士解腕,尽快弃城而走。我希望你能说服覃夫人,叫她率领余部迅速突围!”
  
  田雌凤道:“方才我观山下形势,马氏族人采取的是围三缺一之法,南面是来得及突围的。你若说服覃氏,便让她抛弃辎重,只带细软,由南城突围,我会在此接应。引她回播州去!”
  
  叶小天爽快地道:“好!那我便再去一趟。”
  
  叶小天先前已经对她分析过,即便自己被马氏族人抓住,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也没有性命危险。再加上他正在逐步树立在田雌凤的影响下渐渐成长、坚强起来的形象,此时答应的爽快,田雌凤也不生疑,反倒欣慰于自己的一番苦心调教不曾白费。
  
  此时石柱南城虽然没人围困,可寻常百姓自然也不会在此时进城了。南城门紧闭,吊桥高挂,戒备森严。叶小天带了几个人。还没到城下,就远远被人发现了。
  
  叶小天带人在城头守军警告声中高举双手来到城下,亮出覃夫人此前送给他的腰牌,城头守军验过后。瞧瞧四下果然没有旁人,这才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
  
  叶小天一路行去,情形与上次又有不同。街头一个行人都没有,就连那些一向挤满了百姓的粮米铺子,如此也是门窗紧闭。有的连做生意的幌子都摘了,街头只有巡戈的兵丁,而且一个个垂头丧气,显然士气全无。
  
  叶小天因为有腰牌在身,很快就被领进土司府,这一次还是那些人聚集在大厅中,一个个神态压抑的很。覃夫人这一次却没有高高坐在上首,见到叶小天时,她已经站在那里,迎在厅中。
  
  “叶长官!”
  
  “覃夫人,这边的情形我们已经了解一些了。田夫人建议,覃夫人立即弃城,暂迁播州,再图后计!”叶小天也不拖延,马上说出了田雌凤的建议。
  
  这一次,覃夫人没有计较如何与田雌凤争锋,她道:“我正与诸位头人商议此事。”
  
  叶小天扫了众人一眼,道:“诸位头人怎么说?”
  
  现场还是一片沉闷,覃夫人苦笑答道:“有几位头人,不舍离去!”
  
  叶小天又看了众人一眼,从他们的表情也能看得出覃夫人说的是哪几个人。这些人都是土舍、头人,世居其地,乡土意识尤其浓厚,要他们背井离乡,的确不太容易。
  
  叶小天道:“诸位头人,你们想得岔了。想当初,楚霸王项羽何等威风了得。韩生劝他留驻关中可成就霸业,项羽及其部属却思念故乡,不肯答应,结果呢?不但霸业未成,故乡也沦为他人治下,自己身死功消,目光何其短浅。
  
  诸位今日留下,纵然不死,也必失去马氏宠信,来日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播州杨天王乃一代人杰,你们与覃夫人暂避于播州,来日杨天王必会出兵助你们重返故土,那时荣归与此时俯首,你们该如何选择?”
  
  叶小天这番话果然说的众人意动,覃夫人见了忙趁热打铁道:“杨天王与本夫人……乃儿女亲家。来日杨天王必会替千驷做主,派援军帮我们杀回石柱,诸位何必舍不得一时迁离?
  
  等我们再回石柱,本夫人绝不会忘了诸位追随之功,今日马邦聘等人的领地,一定会分赏于你们。如今敌军围城,再犹豫不决,这一切可都成了水月镜花,谈不上了!”
  
  众头人互相看看,交头接耳一番,终于纷纷表态:“我们愿意追随夫人,前往播州,就请夫人下令吧!”
  
  叶小天微笑起来,他想把马千乘扶上土司之位,而且要送给马千乘一个比较纯粹、干净的班底。这些怀有二心的土舍、头人们如果留下,介时说是误信夫人之信,如今幡然悔悟。马千乘初登大位,能够悍然举起屠刀么?还是把他们一股脑儿打扫干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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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叛逃
  
  李老石是个老实本份的石匠,他属鼠,做人也像一只小老鼠,有什么东西都往家里划拉,有点儿扣门儿,却也从不占别人便宜,做生意也是本份的很,从不偷工减料,所以街坊们对他的评价还不错。
  
  由于比较好说话,有时人家拿不出工钱来,能做价的东西他也接受。比如前不久替人打了一个石辗子,雇主没钱支付,就送了他两袋山芋、一袋稻谷,还有一车麸子作价,李老石也就欣然给人家打制了一个大石辗子。
  
  此时,石辗子还没交货,就抵在门上。李家因为那两袋山芋、一袋稻谷还有一车麸子,也免了饿肚皮。当初因为他接了这单生意,把他骂的狗血喷头的婆娘,倒是大赞起他的运气来。
  
  好运气的李老石撅着屁股趴在门缝儿上,悄悄看着外面。婆娘逡巡着走过来,小声地道:“又怎么啦?”
  
  李老石道:“别吵吵,覃土司又要出兵打仗了。”
  
  婆娘担心地咬着指甲:“还要打啊,上一回去丰都,死了那么多人,这回还出兵,能打过人家吗?我听说……”
  
  “咦?不是要打仗啊?”李老石的屁股撅得更高了,眼睛紧贴着门缝:“不是打仗!不是打仗!覃土司是要逃跑啦!好多箱笼,哪有抬着这么多箱笼去打仗的?”
  
  街头,一些士兵抬着好多箱笼匆匆跟着大队人马,有些箱笼塞的太满,以致盖都盖不上了,绸缎、金银器皿都隐约可见。
  
  “覃土司要跑啦?我看看?”婆娘一把将丈夫扒拉到一边儿,眼睛贴到门缝上。
  
  李老石气的在老婆能占半铺坑的上使劲拍了一下,呐呐自语:“奇怪!覃土司能跑到哪儿去?输就输了呗,大不了请马土司回来嘛,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还能咋地。”
  
  婆娘扭头道:“你懂个屁!土司家里的事儿,你当跟你家似的?那是过家家么?”
  
  婆娘站起来,歪着头想一想,斩钉截铁地道:“覃土司一定是投播州杨土司去了。嘿!我就知道,他们果然有一腿!”
  
  李老石的婆娘其实是不及经常与人做生意打交道的李老石有见识的,但是对于这种事,女人的知觉完全可以辗压男人的见识与智商,这婆娘一语中的:覃夫人就是投奸夫去了。
  
  ……
  
  马邦聘等人围攻石柱城围得简单粗暴,既没有攻城工具,也没有吊斗望楼可以居高临下监视城中动静。所以覃夫人才可以这么大模大样地向南城集结,而不用担心被城外的人发觉。
  
  大队人马集结在城下,把城门拥堵得严严实实,直到覃夫人和几名亲信头人赶来,土兵们才让开一条道路。
  
  覃夫人登上城楼,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一番,又往山上望去。过了一会儿,忽见山上竹林之中飘起三道浓烟,滚滚向天。冲宵而起,覃夫人精神大振,道:“讯号来了,速速出城!”
  
  当下。城门洞开,吊桥放下,前头先锋部队冲出城去,左右扎下阵脚。提防马邦聘等人赶至冲阵,中军则护着覃夫人和众头人急急出城,向山上奔去。
  
  “快快快!”
  
  覃夫人一口气儿跑到半山腰。幸亏她不是小脚娇弱女子,虽然香汗津津,跑得倒也蛮快。眼看到了半山腰,她才停住脚步,稍稍宽心地回身望去,这一看不禁又是一呆。
  
  石柱城并不是很大,此时已能看到马邦聘等各路人马从左右两边向南城冲来,看距离最多还有一里半,片刻功夫就能跑过来。而她的后路人马却络绎松散,根本不可能来得及上山。
  
  覃夫人又惊又怒,道:“怎么这么慢?”
  
  这时她才发现,许多土兵磨磨蹭蹭,根本就是有意拖延。眼看两边马邦聘等人的人马将要赶至,那些来不及上山的土兵发一声喊,四散溃逃的溃逃,弃械回城的回城,登时作鸟兽散了。
  
  更叫覃夫人几乎气昏的是:那些抬着细软的土兵都算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居然也有许多磨磨蹭蹭没有上山,此时把箱笼一翻,大家轰抢一番,揣满衣襟,便像一群兔子似的逃之夭夭。
  
  覃夫人有投奔播州的理由,头人们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些土兵们图什么?舍弃父母妻儿,跟着流亡播州?当然有机会就逃了。覃夫人气得娇躯乱颤,尖声喝道:“给我杀了这些吃里扒外的畜牲!”
  
  “覃夫人,算了吧!如果你让他们下山,只怕正中他们下怀呢。”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覃夫人霍然回首,就见田雌凤正神态慵懒地站在旁边。这两人有些年头不曾相见了,可是只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而且毫无陌生的感觉。
  
  叶小天站在一旁,感受着二人之间无形的火花,再瞧瞧二人的风情韵致,也不得不承认,杨天王在搜罗女人方面眼光着实不差。尤其颇具难度的是,他勾搭的女人大多是不那么方便勾搭的。
  
  瑶瑶的母亲是杨霖的妾室,哪来那么多私密场合让他施展手脚?覃夫人就更不用说了,身为掌印夫人,与他私相往来的机会更少,可他偏就能勾搭上手。
  
  覃夫人迅速收敛了敌意,露出一副甜蜜的笑容:“田夫人……”
  
  “姐姐,那些细软和不够忠心的土兵,弃了便弃了吧,还是赶紧上路,迟恐不及。咱们姐妹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田雌凤也笑得甜丝丝的,瞧她二人亲热的模样,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她们二人竟是一对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冤家。
  
  覃夫人又回头望了一眼,马邦聘的人马已经快要冲到城门处,只好恨恨地跺了跺脚,跟着田雌凤和叶小天向山上退却。
  
  山下,李经历骑着一匹瘦马,颠得屁股生疼,可还得抖着缰绳,拼命追赶杀疯了心的马邦聘:“马土舍,马土舍,等等我,别追啦,等等我啊……”
  
  马邦聘抡起大刀砍翻两个乱兵,勒缰回头:“啊!李先生,你待在后面就好,你一个读书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何等危险!”
  
  李经历颠到他跟前儿,苦笑道:“马土舍,你别杀了!快快指挥人马,占据全城,免得各路兵马一股脑儿杀进城去,烧杀抢掠起来,来日如何向马土司他们交待。”
  
  马邦聘瞪起牛眼,把刀往山上一指,道:“你看,只要我们加把力,就能追上了,这个机会,怎好错过!”
  
  李经历哭笑不得,道:“追上去做什么?马土舍,追是要追的,但是千万不能追上啊。一旦你追上了,把人也抓住了,然后怎么办?”
  
  马邦聘眨眨眼,一脸茫然。
  
  李经历道:“马千乘啊!还能放出来吗?难不成,马土舍想做土司?”
  
  马邦聘吓了一跳,自家事自己知,他凭着资历、辈份和地位,号召马氏族人反抗覃夫人,众人肯拥聚到他的旗下,可要说他想自立为土司,恐怕他马上就得变成覃夫人第二,招致众土舍、头人的讨伐了。
  
  马邦聘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来人,马上进城,控制各处,不许乱兵冲撞,违者杀无赦!”
  
  马邦聘说完了,向李经历请教道:“李先生,那接下来呢,我该怎么做?”
  
  李经历道:“上书重庆府啊!就说覃夫人带人逃了,要投奔播州!”
  
  马邦聘恍然大悟,道:“有道理!对,就这么干!”
  
  李经历瞪着他,很是无语,这番道理,在丰都的时候我就说给你听了好么?
  
  田雌凤和覃夫人登到山顶,进入竹林前又回首看了一眼,恰见马邦聘的人马乱哄哄地向城里拥去,后续赶到的人马也不知是该上山还是进城,整个南城门外乱得仿佛菜市场似的。
  
  田雌凤微微一笑,道:“他们都想占据石柱城,这是我们的好机会!不过,他们很快应该就会派人来追了,抓紧时机,尽快离开!”
  
  重庆城里,王士琦刚刚从松坎跋涉归来,一脸风尘。吩咐了下人烧了热水,刚把身子浸进去,就有书吏禀报,石柱府送来消息,覃夫人叛逃播州去了。
  
  王知府一听,赤条条地就从浴桶里蹦了出来,抓过一条大浴巾裹住身子,就从浴室里冲了出来。书吏赶紧把马邦聘的亲笔书信呈了上去。
  
  这封书信,依照马邦聘的意思,本来是想让李经历代拟的,不过李向荣看了马经历的字迹之后,觉得还是马邦聘自拟自书更具说服力。
  
  于是,马邦聘足足用了十六张纸,所写不过三百余字,那些字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歪有的正,还有些地方涂涂抹抹,至于通假字、错别字就更不必说了。
  
  王知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读懂了马邦聘这封信,果然大为焦急。李经历也是读书人,所以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像马邦聘这样的大老粗写的亲笔信,王知府反而甚少起疑。
  
  王知府捧着那厚厚一摞潦草混乱的信纸,裹着毛巾在厅中急急踱了四五个来回,断然吩咐道:“马上提马千乘出狱,委任其为石柱土司,命他回石柱主持大局,戴罪立功!”
  
  书吏提醒道:“大人,委任土司,那是朝廷职责,我们……这是僭越啊!”
  
  王知府沉声道:“覃氏打着土司的名号,对石柱乃至整个四川,都将大有影响,必须得马上抬出一个合乎法理的土司来与她对抗,才能抵消她的影响。事急从权,顾不得那许多了。
  
  况且,对于石柱土司,本府本就有建议推举之权,而且本府作为钦差,负责播州之事,如今还未复旨,仍然代表着天子,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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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逃亡路
  
  大路小路他们不敢冒险走,山林中虽然难走,却无疑是最安全的路。而他们所走的山林,也大多是从无人到过的原始森林。腐叶深的地方足有两尺,脚陷进去每拔一步都很艰难。
  
  腐叶中还有蛇虫蚁兽,这些未曾见过人类的生物,对于侵入它们地盘的陌生物种并没有畏惧之心,或许这是因为它们连基本的智商都没有,所以大型野兽对于这些侵入者反而不会即时发动攻击,而在它们的隐匿与观察中,这些人已经从他们的领地内穿过去,也就避免了生死相搏,偏偏是那些小型虫蚁长虫,给他们制造了大麻烦。
  
  藤萝密布,有的斑斓,有的翠绿,谁能辨识出那垂挂的长藤其中有许多竟是剧毒的蛇?脚下明明看着是平坦的土地,谁能想到一脚陷下,便陷入半个身子,而那其中还有受惊的虫蚁乱窜乱咬。
  
  为了避免无谓的伤害,他们全身几乎都裹得密不透风,就连脸上都缠上了细绸的面巾,如此一来却是弄得汗出如浆,每一个人都狼狈不堪。
  
  每一次赶到有山泉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都如同一次狂欢的节日,因为只有此刻,他们才能重新活回个人样儿。
  
  一条潺潺的溪流,半途有一块倾斜的布满绿苔的巨大岩石将水流拱开,以这块巨大岩石为限,上游就是田雌凤覃夫人沐浴的地方,下游则是那些男人。
  
  隔的并不远,虽然彼此看不见,但心理上还是会叫人觉得别扭。不过,一切都顾不上了,这山林中,危险随处可见,田雌凤和覃夫人并不愿走得太远。
  
  同样的,下游那些汉子们一个个渴得喉咙冒烟,山石那边田雌凤和覃夫人毫无风度地脱个精光,扑进山溪带洗带喝的时候。下游的那些汉子也是和身扑进河水,狂饮不止。每个人都是饮饱了,这才脱下**的衣服扔上岸去,开始洗澡。
  
  叶小天和马千驷比起他们来稍显斯文些。却也不是有意保持风度。在这无尽的大山里跋涉上几天,再斯文的人也会变成野兽,只是一些昔日的习惯还没这么快得到转化而已。
  
  也就因为这些微的差别,他们两人是最后下水的,而且没有像那些人一样穷形恶像。又是最先上岸的。然后两个人就光着屁股蹲在岸边,开始洗衣服。
  
  衣服不洗是不成的,上边汗臭泥土,**的树叶味道,还有为了防虫蛇涂抹的草汁,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实在难闻。照理说他们都不需要洗,反正只要一踏上前程,用不了多久又得那副模样。
  
  但是,一头沾满了松油和泥土的野猪,到了河边还知道冲进去撒撒欢儿洗个澡。何况是人。
  
  衣服洗完是湿的,不过河边还有不少经年累月河水冲刷之下比较平坦的石头,全被晒得滚烫,衣服铺上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熨干,所以当那些土兵和头人终于心满意足地上岸洗衣服,河边蹲了一溜屁股时,叶小天和马千驷已经踱到了一旁林荫下。
  
  马千驷的神情有些消沉,他明明是马家二少爷,将来至不济也是一位土舍,而且论远近。将是仅次于土司马千乘的大土舍。以马千乘的为人秉性,绝不会欺压这个兄弟,现在他却要去寄人篱下,怎么开心得起来?虽然他与杨应龙的“女儿”有婚约。可投到岳父门下,无异于入赘,很光彩么?
  
  叶小天理解,但并不同情。他不是兼爱包容众生平等的圣人,自从他与马千乘交厚,把覃夫人母子当作潜在的敌人。就注定了他们之间是猎食者与被猎食者的关系,他不会浪费自己的怜悯心。
  
  “千驷老弟,你不必过于担心,杨天王不会坐视你母子从此远离故乡,寄居他处的。来日,杨天王一定会借兵给你,重返石柱!”
  
  马千驷有些沮丧地摇摇头,低声道:“母亲一直以为爹没甚么用,可我知道,大家肯听我娘的话,全是因为父亲。现在娘亲做了这样的事,爹一定不会原谅她。我们走了,只要阿爹或者阿兄回来,石柱上下必然拥戴,重返石柱?就算有我岳父出兵帮忙,也是……不可能了。”
  
  叶小天心道:“这小子,倒是一个明白人。可惜,昔年你母亲做了那么大的错事,马斗斛也原谅了你们,你们本来有机会过安稳日子的,但是你那不安份的母亲,终究还是把你领上了这条不归路……”
  
  叶小天咳嗽一声,没有再说话。刚刚他本就是装腔作势,虽然覃氏母子是他算计的目标之一,也不愿引这无辜的小子往错路上多走几步,至于他自己的选择或者他母亲的引领,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时,后边却响起一道清冽严肃的声音:“千驷,你以为娘愿意背井离乡?娘肯走,就是为了有一天扬眉吐气地回去,而娘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你怎么可以如此消沉!”
  
  叶小天和马千驷回过头去,就见覃夫人正向他们走来,覃夫人沐浴已毕,衣服也蒸干了,虽然衣服显得有些蔽旧,也未涂抹胭脂佩戴首饰,倒是丽质天生,素颜之美,别具韵味。
  
  “娘……”马千驷唤了一声,覃夫人面寒如水,对马千驷道:“千驷,你跟娘过来!”覃夫人当先向林中走去,马千驷诧异了一下,还是举步追了上去。
  
  叶小天望着他们的背影,身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叶小天一扭头,就看见一朵天然去雕饰的清水芙蓉。
  
  田雌凤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在脑后俏皮地挽了个马尾,配着那张白嫩紧绷的俏脸,看起来倒似一个未满双十的少女。
  
  她负着双手,悠然踱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的目光从她削肩处掠过去,看见草丛树荫外,隐隐还有一群光着屁股的汉子蹲在河边,不禁汗颜了一把。
  
  虽说覃夫人和田夫人是从林中直接过来的,但也就是她们了。若换成中原女子,断然不敢在这种情况下走过来。
  
  田雌凤在叶小天身边停住,只比他矮了半头的身材显得窈窕玲珑:“你猜,覃夫人把她儿子唤去,想说些什么?”
  
  叶小天悠然道:“嗯……,儿啊,有些事,娘也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田雌凤“噗嗤”一声笑,睨了叶小天一眼,笑盈盈地道:“你也知道此事?”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我想,整个石柱,大概就只有马千驷一人才不知道!哦,也不对,马千乘应该也是不知道的,至于马土司,则是不确定。”
  
  田雌凤的脸色阴沉了一下,又迅速变得明媚起来,风情撩人地敛了一下鬓边的发丝,道:“还有几天,我们应该就能走出石家的地盘了!”说罢,扭转娇躯,袅袅娜娜地走开了。
  
  田雌凤一路走,那看似轻盈的步伐落在地上,却是暗暗透了一股杀气:“快要逃出石家的地盘了,可追兵一直追击不力,虽然一路上覃氏逃走了一些人,被虫蛇蚁兽咬伤咬死掉队了一些人,可她却还毫发无伤,得尽快动手了!”
  
  ※※※※※※※※※※※※※※※※※※※※※※※
  
  马邦聘一直有派人追击,追击的人虽是在山林中,但是他的人每到一地都可以出山补充给养,而从石柱府传出的消息,也就可以及时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这里的情况,石柱那边也能及时获悉。
  
  这一天,马邦聘终于收到重庆府的消息。马千乘被释放了,并且由重庆府派人护送着,正赶回石柱。紧接着,他又得到消息,忠州秦家寨也派出了白杆兵,由秦良玉带队,看来是要帮助她的未婚夫重整石柱。
  
  马邦聘得到消息大喜过望,各路驻扎于石柱的土司头人中,也有些人曾经怀有异样心思,只是顾忌重重,不曾表现,这时接到消息也就彻底死了心。
  
  李向荣听了消息,对马邦聘道:“土舍,目的已达,我想……对覃夫人他们,可以加紧追击了。”
  
  “那是自然!”马邦聘气昂昂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传令下去……”等到会议一散,马邦聘回转内厅,李经历却又鬼鬼祟祟地凑了上去:“土舍,你还需给亲信下一道密令。”
  
  马邦聘惑然道:“下什么密令?”
  
  李向荣道:“不要活覃氏,只要死夫人!就连马千驷,也要一并杀了!”
  
  马邦聘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何?”
  
  李向荣道:“土舍大人,你想啊,虽说覃夫人吃里扒外,做了那么多坏事,可她终究是新任马土司的生母。如果抓了活的回来,马土司能弑母么?不能杀,那就得关着,天长日久,仇怨消尽,母子相认,那时大人您置自己于何地呀?”
  
  马邦聘恍然大悟,一对牛眼珠子晃当着,对李向荣翘起大指:“先生大才!却不知铜仁于土司舍不舍得放人,马某是真想重金聘请先生留下来啊。”
  
  李向荣抚着胡须怡然自得地一笑,心道:“真要留下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就黔驴技穷了。李某这主意,可是借鉴于建文皇帝。‘勿使朕担负杀叔之名’,直接说‘勿杀四叔’不就结了?
  
  明明就是不想要活的!马千乘虽然不是那样的伪君子,可覃夫人若真的活着擒回来,他做儿子的岂不为难?追捕途中,刀枪无眼,那就是天意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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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4-29 2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