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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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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的名号,唐旭虽然是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其中的详细却不尽然清楚,于是乘着机会向左右打听。

  原来如今万历年间的五城兵马司,竟然和自己当年所听说过的有不小的区别。

  在唐旭的记忆里,原本东西南北中各司里,除了有一名指挥和四名副指挥外,还有一名吏目,此外并没有把总之类的官职。

  可是自从成化年间之后,便就有了些变化。经弘治,嘉靖等朝,不但士卒增加到近万人之多,足足翻了几番,并增设了提督和参将等官职,各司又再设把总一职。

  把总下面还有统率,约莫等于卫所里的小旗,包括刚才抢着去置办酒菜的周宣臣,眼前这十数号人大半就是。

  如今灯旭虽然只是个把总,可手下竟然也有上百号人马之多,未免让唐旭有些大感意外,心里多少也平复了一些。

  不大一会,总算看见周宣臣等几个提着几只鸡鸭什么的走了回来,瞧着几人手上各提的大小一堆东西,唐旭未免有几分肉疼,干脆转过了眼去不看,来个眼不见为净。

  岂料唐旭不想看,这几个偏偏非要再凑过来。

  “一共用了大人七钱银子,还余下一两三钱。”周宣臣从怀里掏银子出来还给唐旭。

  “只用了七钱银子?”唐旭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大堆。

  如今京城的物价,唐旭虽然不尽然清楚,可是看着眼前的东西估算,起码也得要花上一二两,怎料却只用去了七钱。

  “咱兄弟保一方平安,只要他们折个半价哪有半点过分。”周宣臣见唐旭疑惑,已经是猜到了心事。

  “原来如此,正当如此,正当如此。”唐旭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心里不禁感慨果然是鱼有鱼道,虾有虾路。上头的大人们有炭敬火耗可收,这些下面的兵勇也有打折的东西可买。互相之间都好似视而不见,这也算是一种潜规则,只是多少苦了寻常的百姓和商家。

  “这一份是兄弟们凑给唐大人的孝敬。”把余下的银钱还给唐旭之后,旁边又有一人走上前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来,向唐旭呈上。

  “这……这就不必了吧。”唐旭犹豫着不肯伸手,可对面也是并不把手收回,唐旭无奈,只好取过,拿在手里略微掂量了下,约莫有五六两的样子。

  旁边的众人,都是眼巴巴的望着唐旭,见唐旭收下红包,方才是松了口气一般转回头去。唐旭心里也是轻叹一声,这便有一半算是被他们拖下了水。

  只不过,自己如今只是个把总,即便有心想要有所改变,只怕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是暂且顺其自然了。

  这一回仅仅是东城司里前来道贺的属下,就有十多个人,再加上卢胖子家父子两个和陆陆续续赶来的经年老街坊们,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么多人,指望自家娘子去准备饭菜自然是不可能了。

  好在街坊里也有做红案的厨子,再寻了几个人打下手,总算是能安排过来了。

  酒宴尚且未开,只见门外又晃悠悠转进两个人影来。刚一进门,也不做声,就这么杵在门边看着唐旭。

  “原来是岳父大人驾到,小婿有失远迎。”唐旭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谁,只能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我只当你是谋了个芝麻绿豆的官,便忘记了自己的辈分。”洛德山沉着脸,把手里的两坛黄酒朝一边递了过去,“去,给你姐夫送到屋里去。”

  旁边的半大小子,唐旭认得是自家的小舅子洛才敬。如今看着眼前满满一院子的人,大半是横挎着腰刀的,不禁有些胆怯。

  “没出息,这些都是你姐夫手下的兄弟,你该是多亲近些才是。”洛德山朝着儿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洛才敬方才是提着酒坛,低着头穿进屋子里去了。

  “小婿岂敢在岳父大人面前无礼。”劈头就吃了一顿训斥,唐旭虽是心有不满,却也是无可奈何。

  “那为何不去通报我一声?”洛德山的鼻孔里哼出两股粗气,“若不是你内弟在街上得了消息,只怕我眼下尚且不知。”

  “这……小婿知罪。”唐旭低头认错。

  “我若是与你计较,倒显得是我不体面。”洛德山在一干众人的目光中,大大咧咧的坐到了首席上,“等撵你坐上了轿子,我再让与你坐不迟。”

  “小婿受教。”唐旭仍然是客客气气的陪坐到了一边,洛雪霁正拉着自家弟弟站在门边,望见了眼前一幕,忍不住“噗”的笑了一声,转回到屋里去了。

  京师,广渠门。

  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官袍,唐旭正在四周百无聊赖的行走,胸前的补子上绣出的彪,也随着唐旭的脚步在不停的张牙舞爪的跃动着,引得附近路过的百姓和商贾纷纷避过。

  虽然东城司里的把总只是从七品,但是唐旭却额外有个世袭的从六品爵位,所以穿的仍是六品的官服。

  距离唐旭到五城兵马司里任职,已是过去了足足有十多天之久,唐旭总算才完全弄明白了五城兵马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从编制上说,五城兵马司约莫就等于四百年后的公安局,可是实际上却远远不止如此。

  包括火禁,疏通沟渠,巡夜,街市洒扫在内的一干活,都是要由自己这帮子人来做。准确的来说,五城兵马司就约等于后世的公安加消防加城管加环卫。

  如此一来,若是遇上了人手不够的时候,便就连唐大人也不得不亲自上阵,亲自跳入沟渠里去干活,着实的沾了一身污泥出来。

  想我堂堂前知四百年,后知四百年灯大人,居然要来做这种事情?唐哥儿每次想到这里,只能是在心里喊一声“为百姓服务”,摊一摊手了之。

  京师外城的城门,都是在早间辰时初开启,等到下午申时末关闭。看着头顶上渐渐西沉但阳,唐大人禁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只要等关了城门,这一天也就几乎算是过去了。

  “春祈秋报,康宁是臻,嘉禾,申时……”

  钟鼓楼上,一阵悠悠的报时声,终于远远的传来。

  “关闭城门。”唐大人也紧跟着一挺腰杆,轻喝一声,城楼上面的士卒,立刻转动绞盘,上千斤重的门闸发出刺耳的嘎嗞声,徐徐向下落下。

  “且慢且慢。”眼看着门闸离地面还只有一人多高,只听外头一声高呼,几道人影拥着一顶小轿,向着门内飞速奔来。

  “停。”唐旭眉头微皱,不过总归还是开了口,沉重的门闸微微一颤,停在了半空中。门外的小轿,也赶紧乘机半倾着钻了进来。

  “多谢大人行得便利。”当先一人,气喘吁吁的奔到唐旭面前。

  “路引。”唐旭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来。

  这么多年来,唐旭一直在纳闷,为什么这些警察和城管什么的,越是大城市里的,越喜欢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实在是没有半点“为百姓服务”的样子。可真等自己做上了,才算是弄了个明白。

  其中的原因只有两个字,“效率”,比如自己眼前这位。京城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群无数,如果自己仍是一脸笑容的迎上,那么只怕自己每天啥都不要做了,就把时间用来应付这些人身上去了。

  “哎。”来人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凑热脸过去,却迎上了个冷屁股,尴尬的笑了一声,从背后扯出包裹,翻出几片纸来,向着唐旭递上。

  “汪文言……”唐旭接过来人的路引,慢慢念出声来,只念了一半,已是禁不住眉头大皱。

  汪文言这个名字,唐旭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

  四百年后,曾经有史学家出言:说明末必说党争,说党争必说东林,说东林必说汪文言。

  汪文言,一个小小的布衣之身,在唐旭看来,起点未必会比如今的自己高多少,可竟然也能够搅动天下风云,就连后来得堂九千岁想对付他,也是大费了一番周折。不得不说,此人着实算得上是一个奇葩。

  如今,此人疑似就站在自己面前,顿时让身为穿越人士灯旭,浑身大感压力。

  “你来京里做什么?”唐旭有立刻把此人重新赶出城门去的。

  虽说在后世留存的史书里,汪文言此人和东林党大多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但是唐旭却是知道,事实的真相,往往并非如此。

  就算是后来臭名昭著的九千岁,想要对付东林党和汪文言,也并非是毫无道理的。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汪文言不死,他魏公公就要死。所以当你拿着刀指着别人的时候,就不应该责怪别人对你架起了大炮。

  而东林党本身就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东林只接受东林的人。

  唐旭曾经把从小到大,所有读过的政治课本和历史书放在一起,去思考政治到底是什么。

  最后得到的答案只有两个字“妥协”,不妥协无政治,而当妥协不存在的时候,政治也就不叫政治了,换了一个名字,叫做“斗争”,你死我活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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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东林悍将

  唐旭很清楚,如今已经是万历四十七年,开国历经两百余年的大明王朝,如今已经是渐渐的了暮年。而由东林党所掀起的党争,则是加快了这艘巨舰沉没的速度的原因之一。

  即使有着多出四百年的见识和阅历,唐旭也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至少目前还不是。但是小人物也要过日子啊,也免不了要为子孙操劳。

  看着面前笑意吟吟的汪文言,唐旭顿时有种好日子快要过到头了的感觉。

  “小生奉岳丈于玉立之命,入京只为求学而来。”不得不说,汪文言能成事儿,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口中虽然抬出了岳丈大人的后台,唐旭却感觉不到有丝毫摆谱的感觉。

  五城兵马司里,大多都是武人,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未必会知道于玉立是谁,可是唐旭却是清楚。

  东林党内,素来有一宗三师的说法,一宗指的是一手建立东林书院的顾宪成。

  三师,则分别是李三才,丁元荐和如今汪文言口中提起的于玉立。

  其中,于玉立也曾经官至刑部员外郎,后又被征为光禄寺卿,虽拒辞不赴,可是离礼部侍郎也只不过短短一步之遥。

  所以说,汪文言虽是布衣,其实却也是个官二代出身,只不过靠的不是老子,而是老丈人而已。

  可惜的是,汪文言这一回遇上的偏偏是唐大人,虽然比谁都清楚眼前此人的底细,却丝毫不打算卖帐。唐旭把汪文言的路引拿来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似乎是想找出点什么瑕疵来,汪文言虽然看在眼里,脸上却仍然洋溢着和煦的笑容,可他越是笑得灿烂,唐大人反倒是越不开心。

  实际上,汪文言也很纳闷,自己只不过刚到京城,为何这迎面遇上的第一个官差,就是一副难缠的模样。古人言:居京城大不易。看来果然是有几分道理。

  “小生这里还有些东西,大人可要看看。”,汪文言笑眯眯的又向唐旭伸出手去,唐旭眼里仍看着路引,低着头伸手去接,却猛得感觉手上一沉,抬眼略看一眼,自己的手心上竟然多了一锭一两重的银锭子。

  “罢了,你们走吧。”唐旭终于叹了口气,把路引朝着汪文言递了回去。汪文言也伸手去接,却发现与路引一同转回来的,还有刚才刚刚递出去的银锭子,不禁是好奇的打量了唐旭几眼。

  “多谢大人。”虽然闹了个糊涂,可看着唐旭的模样,也不像是失手才丢回来的样子。

  汪文言把路引重新收好,朝着唐旭拱了拱手,就要转身离去。

  “请问,这位可是唐旭唐大人?”唐旭也转了个身,正要去兵马司里复命,却听见一道声音在身边响起。

  “这位是?”唐旭只能是停下脚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边又站了一人,也和自己一样穿着天青色的官袍,只不过补子上绣的却是一只鸂鶆,看来是个七品的文官,眼下正朝自己抬着手。

  唐旭在脑海里迅速的转了一圈,很明显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此人的下一句话让唐旭意识到,自己其实和他还是能扯上点关系的。

  “在下翰林院编修钱谦益。”来人见唐旭转过了头来,立刻自报家门道。

  “咳……”唐旭轻轻咳嗽一声,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尴尬。

  钱谦益是谁,唐旭当然也知道,此人后来号称明末纬领袖,江左三大家之一。

  只是对唐大人来说,其中更为关键的是,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刚刚挖过他次墙角。

  自己在卧佛寺外念给洪哥儿等几个听的诗,便就是此人晚年所做。如今突然出现在唐旭的面前,唐旭也有种偷了东西被人打上门来的感觉。

  “原来是钱兄。”唐旭尚且还没有出声,刚刚着还没走的汪文言却是已经喊出声来,“小弟汪文言,见过钱兄。”

  “可是于师近年来所得的佳婿,歙县汪守泰汪贤弟?”钱谦益侧过头来,略想片刻,出声问道。

  “正是小弟。”汪文言连连点头回道。

  坏了,接上头了,唐旭顿时有一种让地下党当着自己的面对上暗号的感觉。这两人如今虽然都还没有显山露水,可是日后都是东林党里的悍将。

  “汪贤弟稍待片刻,愚兄这回来,是为了这位唐旭唐大人而来。”钱谦益先朝着汪文言一作揖,然后又把脑袋转了回来看着唐旭。

  “咳……既然这位汪先生初来京城,钱大人不如先去招呼如何?”唐旭想要脚底抹油。

  “小弟刚入京城,便得见钱兄,实乃三生有辛。若是钱兄不嫌弃,由小弟做东,找间酒楼坐下慢谈,也请这位唐大人同去,如何?”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写文章兴许汪文言远不是钱谦益的对手,可若论起搞公关来,就强了不止一截。

  “如此甚好。”钱谦益点头,目光仍是落在唐旭身上不放,“不知唐大人意下如何?”

  “我还是不去讨扰的好。”唐旭可不想自投罗网。

  “那好,在下就在这里向唐大人请教。”这钱谦益颇有几分牛皮糖的劲头,黏上了就甩不掉一般。

  “那还是依汪兄的意思吧。”左右总是要挨一刀,站着还不如坐着,唐旭也是无可奈何。

  汪文言听了唐旭的话,顿时大喜。先吩咐随从抬着小轿去安顿,自己则留下陪在唐旭和钱谦益身边。

  “汪贤弟的轿中,坐的可是于师家的女公子?”钱谦益立在原地,看着小轿远远离去,开口问道。

  “正是拙荆。”汪文言略有些得意,呵呵笑道。

  “听闻于师家的女公子,才色双绝,贤弟果然是有福之人。”钱谦益看着远去的小轿,竟似乎有些依依不舍。

  “只怕钱兄日后的艳福,更是不浅。”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故事,唐旭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如今的柳如是,只怕是出生未久,老钱同学离他那段艳遇还颇有些年头可等。

  “唐大人此言当真?”出乎唐旭的预料,刚才看起来还文质彬彬的钱谦益,忽然间节操全无。一时间,唐旭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在下早就听闻,京城中柳泉居的老黄酒极是醇厚,两位大人可否陪小生前去品尝?”好在一边还有汪文言在,无意中帮唐旭解了围。

  “那便等坐下再细说。”钱谦益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柳泉居是嘉靖年间便有的老字号,算得上是京城里一等一的酒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走夫贩卒莫不趋之若鹜,整日里都是宾客盈门。

  唐旭和钱谦益两个,原本以为能在楼下的大堂里寻到桌子坐下就算不错,岂料却不知道汪文言使出了什么手段,居然空出一个楼上的单间出来,让两人不禁都有些瞠目结舌。

  “不知汪贤弟这回来京城,要投靠的是哪位大人?”如今万历四十七年的春闱刚过,钱谦益当然不会以为汪文言是来进京赶考的,况且如今汪文言似乎还没有功名在身,想考也没资格。

  “小生受岳丈大人所托,这回入京要寻的是太子伴读,王安王公公。”汪文言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于师居然和王公公有旧?”钱谦益禁不住惊诧一声,“王公公的学识,在下向来也是佩服。”

  唐旭听在耳里,不禁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王安是谁,唐旭仍然是知道的。正如汪文言所说,如今的王安正是太子朱常洛身边的伴读太监,也是太子在宫中的大管家,向来与东林党人交好。

  如果历史是按照原本的轨迹继续朝前发展,那么东林党日后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所谓的阉党。

  后世的历史书上,也几乎通篇尽是描述这一干朝廷大臣依附在宦官身边,做出了怎样的一些卑鄙无耻狠毒的勾当。

  可若是与宦官联手就是卑鄙无耻,那么如今的东林党与王安联手,又算是什么。如今朝中非东林系的大臣官员,又算是什么?

  翻遍史书,唯有一句话是正确的,那就是:历史是由最终的胜利者书写的。

  柳泉居里的食客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厨子的手脚却并不慢。几乎只是片刻间,便见小二送上了酒菜。

  “小生久闻这柳泉居的老黄酒已久,容小生先饮一杯。”在给唐旭和钱谦益各斟一杯以后,汪文言迫不及待的也给自己斟满,先拿起来一饮而尽,酒入喉中,方才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果然名不虚传。”汪文言轻叹一声,又重新斟满。

  “几乎是忘了正事。”钱谦益也举起酒杯,与唐旭和汪文言各饮几杯以后,方才是想起了什么。

  挽了挽衣袖,从兜中抽出一片宣纸来,唐旭放眼去看,果然是自己在卧佛寺外写给洪哥儿的那首,也不知道如何会转到了钱谦益的眼前,经钱谦益自己抄拓了之后再拿了出来。

  “丹青台殿起层层,玉砌雕闹取次登。

  禁近恩波蒙葬地,内家香火傍掸灯。

  丰碑巨刻书元宰,碧海红尘问老僧。

  礼罢空王三叹息,自穿萝径拄孤藤。”

  钱谦益先是轻念了一遍之后,才递到了汪文言手中。

  “依汪贤弟看,这首诗意境如何?”

  “丰碑巨刻书元宰,碧海红尘问老僧。”汪文言接过手上,也轻念几遍,“此诗忽而大气磅礴,忽而又似看破风尘,其中的心境几起几伏,恕小弟不能尽看透。不过做此诗之人,竟像是阅尽人间风霜,当是有大才之人。”

  “不错。”钱谦益连连点头回道,“小弟在翰林院里得见此诗,第一眼见时便隐隐感觉似曾相识一般,可翻遍典籍也未见有出处。后来经同僚指点,方知此诗的出处,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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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才不是知己

  “难道是唐大人?”汪文言顿时不禁惊诧的转过头来,看了唐旭一眼。

  “不错。”钱谦益点头回道。

  “可……可……”汪文言又把那手中的宣纸举到眼前看,“可这等的词句,非经历大沧桑大沉浮之人,如何写得出来。”

  “敢问唐大人贵庚几何?”汪文言不解的朝这唐旭问道。

  “二十有二。”唐旭嘴角略抽动一下,仍是照实回答。

  “古怪,古怪。”汪文言口中嘀咕了几声,又轻轻摇了摇头。

  “还请唐大人莫要见怪。”钱谦益向唐旭拱手道,“在下适才初见唐大人时,也是疑惑了许久。”

  “不过是酒醉之后的随口胡吟罢了。”唐旭用笑容来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尴尬。

  “在下平日里所好,也不过是文章诗词,可自从见过唐大人的这首诗后,每每及景技痒,便会想起这一首来。”钱谦益的表情说不清是欣喜还是痛苦,“当年诗仙李白游黄鹤楼,见崔颢所题便掷笔而还,口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在下从前并不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

  “莫非,唐大人与在下是前世的知己乎?”

  “如此说来,那倒是一段佳话了。”汪文言哈哈笑道。

  前世的知己算不上,可后世里也没拿你当做过知己,唐旭心里虽然如是想,可毕竟不可能说了出来。只能是说几声“幸会”,算是敷衍了过去。

  “既然唐贤弟有如此大才,可否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不知不觉中,汪文言口中德唐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唐贤弟,可是听话里的意思,对此诗是唐旭所做,仍是有些不信。

  “哈哈,如此甚好。”钱谦益虽然爱好颇多,可在文章诗词上,却是个痴种,听见汪文言滇议,也不多想,立刻拍掌和道。

  唐旭万万想不到,不过抄了老钱同学一首诗而已,如今却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不禁有些忿忿。汪文言话里的意思,自己多少也能听出来几分。

  如果自己这回退缩了,只怕就真的坐实了疑似抄袭的名头,于是干脆横下心来,点一点头,说一声:“好。”

  “这诗题,还是由钱兄来出。”汪文言自知若论起才学来,自己比钱谦益差但远,于是干脆把棒子交到了钱谦益手里。

  钱谦益微微点头,举头四顾,可巧是望见了阁楼下面花园里的几棵老树。

  “唐贤弟不若以此为题,如何?”钱谦益指着窗下说道。

  “哦。”唐旭朝窗下略看几眼,当下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沉思片刻,立刻开口吟道:

  “繁枝高拂九霄霜,荫屋常生夏日凉。

  叶落每横千亩田,花开曾作满京香。

  不逢大匠材难用,肯住深山寿更长。

  奇树有人问名字,为言北国老甘棠。”

  “啪”,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钱谦益手上拿着仅剩下的一支竹筷,笔直的筷尖正在微微的着。

  汪文言脸上的表情,则是略有些复杂,半是惊叹,半是意外,又略带着几分尴尬羞愧的模样。

  “唉。”也不知过了许久,方才听见钱谦益口中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万历三十八年的殿试,余止中一甲三名,虽是号称探花,却心有不服,以为只是时运不济。却不想,今日间得见唐贤弟杯酒之间便能吟出佳句,方知世上果然天外有天。词句上乘尚且不论,只这份急智便是我不能及,足以堪比曹家儿七步成诗。”

  “我不能及,我不能及啊。”

  一边说着,一边捶胸顿足,也不知是哭是笑,几近癫狂。

  “唐贤弟既然有如此大才,为何只屈居一武职?”倒是汪文言,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之后,很快便回复了正常。朝着唐旭看了几眼之后,开口问道。

  “乃是祖宗恩德,家中所袭之爵。”对于这些事情,唐旭也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汪贤弟所言正是。”钱谦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清醒了过来,整了整衣冠,加入了话题,“以唐贤弟的才学,若是执笔从文,想来日后的琼林宴上,必有贤弟一席。”

  “只可惜……贤弟如今已是袭了军职,除非……”钱谦益言语和神情间,仿佛竟是在为唐旭惋惜。

  “在下家中三代单传,正是独子。”唐旭点头微微笑道。

  钱谦益想要说的话,唐旭上回已经是听李忠说过,回去后又打听过一回,早就是弄了个明白。

  “那可不就巧了。”钱谦益顿时转忧为喜,“赖着朝廷的恩典,且不使贤才遗漏。每年的八月,翰林院里都有专为贤弟这一类子弟所设的恩科,若是学有成效,便就可以免了军役,发还府学里去,算是有了应举的资格。如今已是六月,再过两个月便是考期,唐贤弟虽有才学,却也须得早做准备才好。”

  “多谢钱兄提醒,若得其机,在下定去一试。”唐旭也点头回道,相对于钱谦益更看重的发还府学以及应举资格,唐旭似乎倒是对李忠曾经说过的“准予开豁军籍”更感兴趣。

  “如此甚好,那我便等着欣赏贤弟的佳作。”钱谦益手舞足蹈,几乎又要陷入癫狂。

  “这一回汪贤弟前来京城,不知寓居何处?”几杯老黄酒入喉之后,钱谦益方才是渐渐的又恢复如常。

  “已有京中的友人代为操劳。”汪文言略泯一口酒,开口回道。

  “哦,却不知是哪位?”钱谦益好奇的问道。

  “便就是工部主事邹之麟。”汪文言一五一十的回答。

  “邹之麟?”钱谦益眉头略皱,“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他虽是常州府人,却与浙中之士往来颇多。”

  “受之兄不必多虑。”汪文言却是微微笑道,“即便就是浙人,也未必不能……”

  话刚出口,猛得想起还有唐旭坐在一边,于是只夹菜劝酒,再不说半句。

  唐旭见状,心知汪文言是顾忌着自己,于是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汪文言果然不再挽留,只是送出门外。

  等出了门,唐旭方才想起,刚才居然忘了问钱谦益一句,他那首诗是从哪里得来了。想要再转回去问,又怕反惹得汪文言生疑,干脆作罢。

  先去东城司里复了个命,回头路过崇文门时,又看见姜平领着几个新招的帮闲站在门边,看见唐旭过来了,只是狠狠的瞪了几眼,终究还是没敢走上前来。

  “别忘了你唐家的军籍,始终在这兴武卫里。”唐旭不急不慢的踱着步子从面前走过,却听见一声淡淡的冷笑声,从耳边传来。

  唐旭猛得抬起了头,眼里射出了两点寒光,姜平转了个身,调头走了。

  虽然身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可是唐旭的脸色却是略一阴沉,随即不屑的讪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推开自家小院的门,前堂里的灯依然点着,洛雪霁正坐在灯下仔细纳着鞋底。

  “相公可用过饭了?”,看见唐旭进门,洛雪霁立刻丢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来。

  “在外面略吃了些酒菜,只是半饱,还能再吃些。”唐旭嘿嘿笑道,不过说的却是实话。

  雪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转到灶间端出饭菜,又摆上两副碗筷。

  “兵马司里常常杂事繁多,下回若是我回来迟,你便自己先吃吧,若是饿坏了身子可不好。”见娘子仍是像往常一样等着自己回来才用饭,已经吃了顿酒回来灯旭未免有几分内疚。

  “我在家里也是闲来无事,早些晚些也不打紧。”雪霁心里有些暖暖的,“不如做些针线,等你回来。”

  “针线活做多了也累人,咱家眼下也不缺银钱,何必操劳。”唐旭扫了一眼桌脚下的竹箩,里面已经半满。很明显,自己家里只有两个人,决计是用不了这么多鞋底的。

  自从唐旭进了东城司后,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把总,但是每个月的俸钱仍是有一二两银子,而收到的孝敬,只这半个月里便就有二三两。

  虽然知道这些银钱多少有些来路不正,可是在没有丝毫能力去改变之前,唐大人也只能选择“和光同尘”。

  再加上在卫所里领靛恤钱和这个月的俸钱,以及上任时收到的“贺银”。在孙秀才家里欠下的十两银钱,原本以为要过段时日才能想法还上,岂料只用了一两个月便凑足了。知道唐旭如今在东城司里任职,孙家更是客气,把当月的利息也免了,只收了本金回去,不禁让唐旭大大的感慨了一番,大丈夫果然不可一日无权。

  “如今你虽是在兵马司里有份差事,可若是撵做不了了,家里的日子也还能过。”洛雪霁却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引得唐旭一阵默然。

  “娘子。”沉默了许久之后,唐旭突然抬起头来。

  “嗯?”洛雪霁难得看见唐旭这般严肃,不禁微微有些愕然。

  “再过两个月,便就有翰林院里的恩考,我想去试一试。”这个念头,其实已经在唐旭心里缭绕了许久了。

  无论是娘子的担忧,还是姜家那厮的嚣张,并非都不是没有道理。

  其实这个问题,唐旭自己也早已经是想过几回。如今自己虽然在东城司里任职,可是自家的“军籍”却仍是在兴武卫里。

  如今莫国用尚在任上,暂且不必担忧,可是如果有一天莫国用调做他任什么的,自己多少免不了会有些后顾之忧。

  “相公想做读书人?”洛雪霁有些意外。

  “多寻一条路罢了。”唐旭点了点头。

  “相公有这等的志向,妾身自然是高兴。”洛雪霁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

  “姑且试试罢了。”唐旭当然知道自家娘子在担心什么。

  从前灯旭,当年爹娘在时确实是读过几年私塾,但是几年时间,也只够恰恰把四书五经读一遍。

  至于正式袭爵时的“考校”,学的大多只是兵法和操练,与科举文章更是半点也搭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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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声东击西

  洛雪霁虽然也是京城人氏,多少见过点世面,但是看着那些举人进士什么的,仍感觉像是天上的星宿一般。若不然,为何街上的孙秀才考了二三十年,也没见考上个举人。

  唐旭也有自己的担忧,虽然翰林院里为军户所设的恩考,难度也只相当于府试和院试,考上了也只有一个相当于生员的资格。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考的内容一项也不会少。况且,即便只是院试,似乎也不是那么好考的,否则历来也不会有“七十老童生”的说法。

  除了辞章,帖经外,还有杂文和策论两项都是有可能考的。帖经考的无非是四书五经的背诵,这一点对如今灯旭来说,丝毫没有难度。

  辞章也不是大问题,唐哥儿既然已经挖过两次墙角了,也不在乎再多挖几次。

  只是这杂文和策论两项,自己接触的不多,也没有什么现成的料可用,着实有些担忧。如果早知会有今日,唐哥儿早就去图书馆里,把明清两代的科举答卷都翻看一遍了。

  当然,即便是知道希望有些渺茫,不去试一下,唐旭仍然是不会甘心的。

  “那妾身便祝相公马到成功了。”洛雪霁夹起一块肉片,想要递到唐旭的碗中。

  唐旭见娘子的筷子递过来,也不用碗去接,而是把嘴凑上去一口咬住,放进嘴里大嚼。

  “我明日便去卫所里找莫指挥,请他具书作保举荐。”

  正如李忠和钱谦益之前所说过的一样,唐大人如今想要去混一个恩考的资格,无非只有两条路走。第一条是老老实实的去参加顺天府里的县试和府试什么的,去谋一个生员的资格。可这一条路,没个一两年间是走不完的,更何况每年的县试,都是在四月里,唐大人如今想考也得等到明年才行。

  第二条路,自然是让卫所里给自己出具一份举荐的保书,就可以直接去应考了。

  唐大人自认并不是什么老实人,所以也不会去走什么老老实实的路,有后门不走才是傻子。

  想到这里,唐旭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如今的指挥使是莫国用坐上了,否则若是换了姜鲲鹏,只怕自己想要换条路走都不成。唐旭想要找莫国用要一份举荐,想来并不算什么为难的事。

  “你若是不说,我一时倒是忘了。”听唐旭提到了莫国用,洛雪霁顿时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屋后,拿出一个大红的请柬来。

  “下午莫大人家差人送的,说是这个月的三十,是莫老夫人的七十大寿。”洛雪霁把手里的请柬递给唐旭。

  “哦。”唐旭接过请柬,略看了一眼,果然是和娘子说的一样。

  “这回我能去兵马司,都是亏得莫指挥提携。那须得好好想想,该送什么贺礼的好。”唐旭抿了抿嘴唇,陷入沉思。

  崇文门边,唐旭已经在附近的街市上来回转了几次。

  给莫老夫人准备贺礼的事情,看似简单,可对如今灯大人来说,却是个难题。

  体面的东西不是没有,但是唐大人只有看的资格。而自己能买得起的东西,却又不够体面,送出去只怕是不好看。

  唐大人倒是有心想要翻出多出整整四百年的见识,来搞点小发明创造,可是在脑海里仔细搜检了一回之后,才发现其中的大部分东西,并不是以自己目前吊件一下子能做得出来的;即使能做出来,其中的花费更是自己现在所远远不能承担。

  为何从前看过的小说里边,那些穿越的主角当王爷的当王爷,当少爷的当少爷,即便是个平民,也都能空手就套白狼,出道不是发大财就是做大官,唐大人因此很是不平。

  数着兜里有限的几两银钱,五城兵马司东城司把总唐大人,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又踱了几个来回,唐旭终于在一家挂着“顺福祥”的牌匾的店前停下了脚步。

  透过张开的门楣朝里面去看,放着一水的家具和雕像,准确的说,这是一家木器店。

  “这位大人,可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店里的伙计,远远的望见唐旭进门,立刻就迎了上来。

  唐旭没有急着回话,而是自顾着四下端详着,最后视线落在了一尊寿星托桃的木像上边。

  “大人好眼光,这是正宗的上等南洋花梨木制成,又送去白云观里开过光。”伙计看唐旭似乎看上了中意的东西,脸上堆满了笑,殷勤的说着。

  “这一件,要多少银钱?”唐旭看着眼前的木像问道。

  “四两白银。”伙计连忙回道,“大人若是拿去给谁家的长辈贺寿,正是最好不过。”

  四两白银,唐旭如今倒是拿得出来,点了点头,就想要让装箱。

  “你这家店里,做生意竟是不厚道。”只是还没等唐旭拿出银子来,竟是听见身后一阵粗声粗气的轻笑传来。唐旭听得声音耳熟,连忙转过了身去看,却见墙角边正立着两个人,不正是洪哥儿主仆两个。

  “洪哥儿也在?”唐旭没想到在这里又会遇见两人,不禁有点喜出望外。

  旁边的店伙计,原本已经准备伸出了手去接银子,没想到却被洪哥儿一阵冷笑打断,顿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唐哥儿授了实职了?”李忠倒是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唐旭身上穿着奠青色官袍。

  “惭愧,只是在五城兵马司里做个把总罢了。”唐旭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以唐哥儿的年纪,日后必是大有可为。”李忠又上下打量了唐旭几眼,嘿嘿笑道。

  “洪哥儿适才为何说这家店里不厚道?”唐旭听得出,刚才开口说话的,正是洪哥儿的声音。

  “他硬要说这是上好的上等南洋花梨木,岂不是不厚道。”洪哥儿和唐旭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并不会像当日那般腼腆,抬起手来指着刚才唐旭看过的木像,开口说道。

  “哦,难道不是花梨木?”唐旭又转过头去看了几眼,自己刚才已经按照记忆里花梨木地征,细细的察看了一回,但是左右再看,竟是看不出到底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花梨木倒是花梨木。”洪小哥摇了摇头,几步走上前来,“只不过用错了上品两字。”

  话刚说完,便抬起手来,用指甲在木像的拐杖上掐了一下,顿时现出一个浅浅的凹痕。

  “真正的上品木料,乃是树心里的格材。”洪小哥见佐证了自己的话,未免有些得意,“这一件,只不过是边料而已。若是受了潮气,时日久了便会弯曲裂开。”

  “原来如此。”唐旭当下不禁皱了下眉头。幸亏这回是遇上了洪小正太,否则自己送这件贺礼原本是好心,万一日后裂了开来,不反倒是给别人添闹心了。

  店里的伙计,听了洪哥儿的话,就知道遇见行家了,于是干脆站到了一边,一言不发。

  “那可否请洪哥儿帮我挑选一件?”虽然对店里的伙计有些许不满,但是唐旭一时间也想不出送什么其他的东西好。

  洪哥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侧过身去,视线从四周一一扫过。不过目光所及,都是摇了摇头,又绕了过去。

  “咦!”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听见洪哥儿轻轻的喝了一声,“这件看起来倒是不错。”

  唐旭跟着洪哥儿的目光去看,却见他眼睛盯上的,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料。

  “唐哥儿若是不急的话,不如买这个吧。”洪哥儿指着地上的木料对唐旭说道,“买回去后,自家寻人雕出,想雕什么便雕成什么。”

  “此事倒是不算太急”唐旭心里略算一下,离六月三十,还有十多天要等。

  “那这件多少银钱?”既然洪哥儿说好,唐旭也相信他的眼光。

  “三……四,四两,也是四两。”店伙计开口回道。

  “这雕好的是四两,为何连木料也是四两。”唐旭心知,这店里的伙计看出了洪哥儿是行家,见他看上了,便想要坐地起价。

  “好木料当然要好价钱。”那伙计毕竟有点心虚,“旁边的这些,若是你要,看大小,二三两一块拿去。”

  唐旭听了,禁不住一阵摇头苦笑,不过商人本来就是为利而来,仍只能说是无可厚非。

  “那咱们便拿这块吧。”店伙计话刚说出口,便看见洪哥儿蹲下身去,抱起一块略小些的木料,“二两银子。”

  一边的李忠,反应也快,洪哥儿话音刚落,便把银子掏了出来,塞到了店伙计的手上。

  等到看着唐旭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出门去了,才醒转过来,自己兴许竟是上了当,那位疑似行家的小哥,没准原本看上的就是那一块。不过眼下已经银货两讫,就算想要反悔也是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洪小哥捧着木料从门里刚一走出,当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哥儿好一招声东击西。”唐旭没想到小正太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可关键时候却有急智,也是忍不住笑道。

  “这一块,才是上好的格材。”小正太吧木料放在路边,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见侧面有一道沾上的水印,用手指一擦,便全没了痕迹。

  “唐哥儿再花上些银钱,请工匠雕了,便是一份上好的贺礼。”

  “这回多谢两位了。”唐旭掏出二两银子来,要还给主仆两人。

  洪哥儿原本还不肯要,却听唐旭说:“唐某的贺礼,哪有要哥儿出钱的道理。”

  无可奈何,只能是收了下来。

  既然见了洪哥儿,唐旭自然免不了要问起上回在卧佛寺外吟的那首诗。

  “我那首歪诗,如何竟传然到了翰林院的老爷手里?”唐旭看着小正太,眼里多少有些疑惑。和这主仆两个已经打过了几次交道,竟然不还不知道这两人的来历。

  “兴许是家里的长辈觉得唐哥儿写得好,便忍不住带去给同僚们鉴赏。”小正太吃吃的笑道。

  “哥儿家里的长辈是翰林院里的?”唐旭又问,小正太只是点头。

  既然提到了翰林院,洪哥儿和李忠两个未免要多问几句,得知唐旭果真要去应今年的恩试,都是欢喜。又拉着唐简在街道边上的茶舍里坐下,吃了几杯茶,闲聊了几句。

  等辞了洪家主仆两人后,唐旭搬着买到手的木料回到司里,便找来几个士卒问哪里有手艺好的雕工。

  五城兵马司里的这些兵卒,平日里都是走街串巷,京城里的大小几乎无所不知。当下问清楚了,亲自带着木料送了过去,要了一两的工钱,约好十日后来取,唐旭心里总算是放下一件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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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拜师求学

  中途唐旭去过一次兴武卫,莫国用听说唐旭居然要参加翰林院的恩考,多少是有点惊讶,不过仍然是爽快的给唐旭开具了举荐文书,并且当下就差了亲信送去兵部呈交,接着又免不了勉励了几句。

  “家母这几日里,常常是提起唐贤侄,贤侄到时万万勿要缺席。”莫国用最后倒也没忘记提醒唐旭,要来参加三十日的寿宴。

  见唐旭拍着保证必定到场,才肯放唐旭走。

  唐旭既然决议要参加翰林院里的恩考,自然免不了要再去学一学杂文策论,只是去和谁学,倒是个大问题。

  前些日子里刚结识的钱谦益,应该是个做文章的好手。不过真要去求他,唐旭还真有点抹不开面子,况且和他也算不得很熟,唐旭只能是无奈放过。

  想来想去,自己认识的竟然大多都只是武官,比如莫国用那几个,读过的书还不一定有巴掌厚,自己教他们还差不多。最后几乎绞尽脑汁,方才是想出一个人选来:自己从前的债主,孙秀才。

  虽然二三十年来,孙秀才一直都没能考上个举人,可是不能考的也不一定不能教,再不济起码也有做了二三十年文章的功底。

  正好手边有几条手下的兵卒打秋风回来匀出的草鱼,唐旭便拿草绳穿了,提着一路往孙秀才家去。

  孙秀才名叫孙伯翰,虽然常做些借贷银子的买卖,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不厚道的人家。如今孙秀才正在家里潜心苦读,预备着后年的秋闱。

  见唐旭提着几条鱼上门,孙秀才自然是忍不住惊诧,等问明白来意之后,方才是恍然大悟。

  “唐哥儿要学杂文策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孙秀才虽然中不了举人,可到底也是个秀才公。即便是在唐旭这样的六品武官面前,仍是忍不住摆一摆前辈的架势。

  “只是要做杂文策略,必熟读四书五经。”即便是知道唐旭曾经读过几年私塾,作为多年的街坊,孙秀才却也不认为他能把这些现成的文章都背熟了。

  况且孙秀才的话,也并不是敷衍,无论杂文还是策论,作文章时碘材,大多都是出自四书五经。四书五经背的越熟,自然文章作起来也就更轻松。

  “这倒是没问题。”唐旭用力的点着头,极是自信的回道。

  “哦。”唐旭的回话,让孙秀才不禁有些意外,不知道唐旭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即便是历科中了状元的,也不敢开口说能把书中的每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我就考你一考。”孙秀才有心要探一探唐旭的深浅。

  “《论语-述而第七》中的第七句,唐哥儿可记得?”孙秀才开口问道。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唐哥儿立刻脱口而出。

  “第十句。”孙秀才又问。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唐哥儿仍是不假思索。

  “《中庸》第二十六章。”孙秀才自然是不信唐旭果然能记到只字不差,见《论语》难不倒唐旭,只当是正巧问上了唐旭最熟的,当下便换了一本书来考。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唐旭依然是孙秀才刚问出了口,那边就已经开始背诵了起来。

  “《国风-将仲子》。”孙秀才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转身拿起一本《诗经》捧在自己手上。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唐旭口中滔滔不绝,往往是孙秀才还没看完,他就已经背完了。

  “这……这……”孙秀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作为看着唐旭长大的多年老街坊,仔细回忆起唐旭的少时,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异状。

  可再看看唐旭脸上的神情,也丝毫不像是想要来耍逗自己的模样。

  “先生可否教我学作杂文策论了?”唐哥儿很认真的问道。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孙秀才抬起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自己浸淫诗书数十年,尚且有许多记不清楚的,唐旭却是可以做到脱口而出,简直是近乎为妖。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在孙秀才有限的记忆中并不太多,宋时的苏轼算是一个,本朝曾经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也是其一,这些人莫不是当时一等一的人才。

  难道我一生未能考上一个举人,最后的功名却要落在此人身上?秀才公心里迷迷糊糊的想道。

  “先生的束修,学生等明日里再送来。”既然拜孙秀才为师,那么唐旭好歹也要尊称一声“先生”。

  “不必不必。”孙秀才连连摆手,指着唐旭提来的草鱼说道:“只这些便够。”

  “我出一题你来做做看。”孙秀才兴冲冲的站起身来,吩咐小厮备好纸笔。

  “《刑赏忠厚之至论》。”孙伯翰沉思片刻,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你便以此为题,且先做篇文章给我看。”

  “学生遵命。”虽然觉得有些难度,可是既然孙秀才已经开了口,唐旭也只能照办。

  静心坐下身来,仔细琢磨一番,方才是提起了笔。

  孙秀才也不走开,只站在唐旭身后看着,渐渐的只见眉头越锁越紧,脸上更满是不解。看到最后,终于是忍不住转身走开。

  “这些都是我做过的文章。”孙秀才走到书柜边,好生翻了一遍,才是从最底下抽出几本满是灰尘的册子来,“这些都是我当年童生试前做过的文章,你且是拿回去翻阅一二,等明日再来见我。”

  童生试?唐简先是一番愕然,紧接着又立刻明白了孙伯翰话里的意思,当下不禁有些汗颜。伸手恭恭敬敬的接过,按照吩咐拿回去细看了。

  转眼间,便就到了六月三十,从早上开始崇文门外的莫家大宅里就是人来人往。

  虽然莫国用如今已是正三品的武官,可是对于莫家来说,今日里也是难得的热闹。

  庭院当中,一座彩灯扎就的鳌山,上边立起了松鹤延年。四周的树枝上,也挂上了用金粉描出“寿”字的大红灯笼。正堂前,请来助兴的狮队,正在卖力的舞动着。

  家里的大小丫头和小厮,也都从房里涌了出来,倚在墙边兴奋地望着。

  莫老夫人也难得的穿上了大红色的喜服,端坐在正堂前,接受着往来宾客的道贺。就连卫所里的指挥同知姜鲲鹏,虽然借故推托了,却也命人送来了贺礼。

  “唐家那哥儿,如何还没来呢?”眼见着厅堂里的席位已经坐了过半,却还没见唐旭的身影,莫老夫人顿时忍不住向儿子问道。

  “唐贤侄答应过儿子,定然不会爽约。”莫国用立刻小声回道,“要不儿子派人去催催?”

  “这倒不必了。”莫老夫人抬起手来摆了几下,“这孩子如今在兵马司里任职,正是个忙碌的衙门,不比你在卫所里的清闲。”

  “母亲说的是。”莫国用点了点头,也静下心去。

  莫家的大门外,唐旭的身后跟着一辆推车,正急匆匆的朝着这里赶了过来。

  抬头望见莫家大门里已经是熙熙攘攘,立刻又加快了几分脚步。

  “唐大人可是来了,老夫人适才已经是在问起了。”大门外,王建正在巴望着,见唐旭过来了,也是立刻迎了上来。

  “惭愧。”唐旭吩咐身后的脚夫将车上的木箱卸了下来,算了银钱。随后亲自捧着,跟在王建身后朝门里走去。

  “在下拜见老夫人,拜见莫大人。”唐旭刚一进门,就看见了端坐在上席上的莫老夫人,以及陪在一边的莫国用。

  “贤侄何来之迟。”莫国用见唐旭总算是来了,也松了口气。

  “属下适才去先生家学做文章,无意间竟是忘了时辰。”唐旭也是一脸愧色。先依着传统的规矩,向着老夫人磕了几个响头,才把放一边的贺礼奉上。

  “唐哥儿学作什么文章?”莫老夫人把唐旭的话听在耳里,未免有几分好奇。

  “再过一两月间,唐贤侄便要去赴翰林院的恩考,儿子已是帮他出具了保书。”莫国用连忙解释道。

  “这自然是好事。”莫老夫人脸上顿时现出几分惊喜,“当年我儿若是也能读得进诗书,我又岂不愿养个读书种子出来。”

  莫国用如今虽然已是堂堂三品武官,可是说这话的毕竟是自家老娘,只能是嘿嘿的憨笑着。

  “莫大人如今不也已是恩宠俱备,足以光宗耀祖。”唐旭看莫国用多少有些尴尬,连忙帮打着圆场。

  “毕竟多少还差些。”莫老夫人摇了摇头,随后又立刻释然道,“如今也只图个家宅安宁,便是老身所愿了。”

  说话间,唐旭已经是打开木箱,将雕好的“寿星献桃”捧了出来。

  莫国用多少也是识货之人,抬眼看了,顿时也是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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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昔日解元

  “贤侄哪里寻到这块上好的格材。”莫国用迫不及待的从唐旭手上接过,捧在手上细细的端详,“起码百年之上方可长成。”

  “可惜啊可惜,若是大料,数百两银钱也可卖得。”

  “是属下的友人帮着在木器行里选得。”唐哥儿最近风头已经出得够多,不想再意外揽事上身。

  “便是大些小些,也是唐哥儿的心意。”莫老夫人听说是唐旭亲自去选得,早已是禁不住欣喜,“让丫头拿去帮我放到屋里。”

  “母亲说的是,无论多少,也是唐贤侄的心意。”莫国用心知虽然这块格料上等,可是毕竟板面太小,论价值的话也不会太高,和其他宾客们的贺礼比起来,兴许并不算什么。

  不过唐旭肯这么用心的去准备贺礼,多少也让莫大人觉得脸上有光,毕竟莫大指挥也知道,如今唐哥儿手上并不阔绰。

  “唐哥儿便陪老身坐着吧。”莫老夫人脸上含着笑,抬了抬手,示意唐旭在自己身边坐下。

  “这……”唐旭有些迟疑,今天来莫家道贺的人并不少。自己无论年龄,官职还是辈分,都只能算是小字号,坐在首席上,多少有些不合适。

  “若不是唐哥儿,老身今日未必还能坐在这里。”莫老夫人见唐旭想要推辞,反倒是不悦,跺了下手中的拐杖,开口说道:“我莫家绝没有忘恩负义之人。”

  “贤侄便就坐下吧。”见老娘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莫国用也只能在一边帮衬。

  “那属下可就无礼了。”唐旭怕继续推辞下去,反惹得寿星不喜,只能是移身坐下。

  因为家中的老娘前些时日里曾经遭了一劫,在莫国用看来,几乎是九死一生,所以值七十大寿之际,莫国用也安排得极为用心。

  席间的菜肴,虽然没有什么猩唇、驼峰之类的珍品,可是燕窝海参银鱼之类却是一样不少。整坛的“莲花白”与柳泉居的老黄酒堆在墙角,任宾客取用。在这个年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豪宴。

  唐旭身边除了莫老夫人之外,着的几乎都是三四品以上的官服,可饮酒谈笑之间,却丝毫没有胆怯生涩,自然引来不少侧目。

  酒过三巡,宾客们酒兴渐酣,莫家偌大一个前厅里,也是变得愈发热闹起来,四周尽是一片杯盘相碰之音,唐旭也站起了身,向着莫老夫人和席间诸位一一敬酒。

  “这位可就是‘花开曾作满京香’之唐旭唐贤弟乎?”唐旭敬完一圈酒,刚及坐下,却听见对面一人忽然开口问道。

  其实此人唐旭刚才就已经是注意到过,这一桌首席上,只有自己和此人,是身着天青色的官袍。不过与唐旭补子上的“彪”不同,此人的补子上绣的却是一只“鹭鸶”,显然是个文官。

  “花开曾作满京香?”莫国用是武官,所以前来道贺的,也大多是以武官为主,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请问阁下是?”唐旭也是有些愕然。

  自己当然记得,此人念的是自己当日在柳泉居里,当着钱谦益和汪文言的面所作的诗里的句子。

  当时在场的只有钱谦益和汪文言两人,眼下却被此人当众念了出来,难道此人也是翰林院里的,和钱谦益一样,专门喜欢钻纸堆?

  “这位是工部主事邹之麟邹大人。”莫国用连忙帮着介绍道,“与家母乃是同乡族人,故此前来道贺。”

  “原来老夫人也是常州府人。”唐旭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莫老夫人是姓邹,而且还是南直隶的常州府人,却不知道为何会远嫁去了辽东,这嫁得可真够远的。

  “唐大人如何知道邹某出自江南?”,邹之麟虽是一口报出了唐旭的名号,却听唐旭也转着弯说出了自己的来头,多少有些意外。

  “在下前些时日,曾经是听汪文言汪先生提起过邹大人。”这些小事,唐旭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可是巧了。”邹之麟呵呵笑道,“我也是听汪守泰提起灯贤弟。”

  “哦。幸会,幸会。”唐旭抬手略作一揖。

  “前些日子里,汪守泰曾经是与我说。”邹之麟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着唐旭,“他刚进京城,便遇见了两位大贤。”

  “一位是如今的翰林院编修,钱谦益钱大人,另一位便就是唐贤弟。”

  钱谦益?虽然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武官,可是当邹之麟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仍然是引起了不少的动静。

  钱谦益如今虽然仍不过是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可是却也是实打实的万历三十八年春闱到花郎。

  探花郎是个什么概念,那可是堂堂全国第三。整个大明朝,每科的考生,如果从县试便开始算,数以十万计。可是其中能挤上一甲的,也只不过只有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探花虽然在名头上要比状元差不少,但是谁都知道真实实力却一般不会差但远,况且每四年才有三个一甲,绝对堪称珍稀物种。

  况且以一甲进士身份任翰林院编修,日后是有大可能入阁拜相的,是整个大明朝真正绝顶的人才之一。

  但是如今在这个什么汪守泰口里,唐旭居然可以钱谦益相提并论,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席间所有望着唐旭的人,目光间都有几分不解,几分好奇。

  “汪兄只怕是故意奉承在下罢了。”唐旭没想到自己作一回诗,就要闹一回动静,而且这每次的动静竟有越闹越大的感觉。

  “不知唐贤弟如今官居何位?”邹之麟望着唐旭,眼神里极是好奇。

  “在下现居五城兵马司东城司把总。”唐旭也望着邹之麟,沉声回道。

  “都……把总?”邹之麟愕然的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终究还是暂且忍耐住了。

  “那不知贤弟师承何人?”邹之麟待了片刻,又继续开口问道。

  “在下的启蒙业师,乃是胡峰胡老先生,如今求学于孙伯翰孙先生门下。”唐旭依然是坦然相告。

  “孙伯翰?”邹之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想出到底是哪号人物,“不知这位孙先生,现居何职?”

  “无职。”唐旭摇了摇头。

  “那又是哪一榜的进士?”邹之麟顿时更是好奇,“现居何地?”

  “孙先生现与唐某同居崇文外的花市街上,至今仍是生员。”唐旭一五一十的回答。

  “生员……哈哈哈。”不但是邹之麟,几乎整个莫家迭堂里,顿时都响起一片哄笑。

  生员不就是秀才嘛,一个连举人都考不上的秀才,居然就是唐旭口中的先生。

  “汪守泰莫不是故意耍逗于我。”邹之麟半伏在案桌上,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曹氏儿七步成诗,岂是一般人能效仿得了。”

  只有坐在上首边的莫老夫人,不但没笑,反倒是重重的皱了一下眉头。

  莫国用虽然也想笑,可是唐旭毕竟是自己请过来的客人,只能是鼓了几下腮帮,硬生生的忍住了。

  “汪守泰曾说,唐贤弟杯酒间便得佳句。”邹之麟等好不容易笑得缓过气来,又继续朝着唐旭说道:“在下无颜得见,实在是可惜。”

  见邹之麟收起笑来,莫国用也方才是松了口气,否则要是闹得唐旭太过尴尬,自己多少也会有些不安。

  至于邹之麟所说的事,莫国用也是不大信。虽然这回唐旭要去参加翰林院的恩考,让自己多少有些意外,可是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没听说过唐旭有过什么过人的文才。兴许,其中只是什么误会罢了。

  岂料莫国用一口气还没松完,却见邹之麟又开了口。

  “今日难得恰逢老夫人大寿,既然唐贤弟有如此才学,你我不如各做诗词一首,献于老夫人为贺,如何?”邹之麟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旭,目光里颇有些玩味。

  “臣虎。”莫老夫人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轻喝一声,“你如今既已是堂堂工部主事,当年又曾经是南直隶的解元公,如何要和一个后生计较。”

  “姑祖母息怒。”见老夫人有些动了怒,邹之麟顿时也有些忐忑,“麟今日之不过是想与唐贤弟以文论友,以诗助兴罢了。”

  原来此人居然还曾经是个解元,唐旭也转过头去,看了邹之麟几眼。

  “既然唐贤弟无意,那便作罢就是。”邹之麟摆了摆手,重新端起酒杯,向四周敬酒。

  “既然解元公有如此兴致,如果唐某不应景,岂不是扫兴。”唐旭沉思片刻,忽然开口说道。

  “哦。”唐旭的这一句话,似乎大大出乎了邹之麟的预料,手里端着的酒杯,也停在了半空中。

  “唐哥儿。”“唐贤侄。”莫老夫人和莫国用两个,也都是同时喊出声来。

  “好。”邹之麟见唐旭已是出言,顿时眉头不禁一皱,抢在莫老夫人和莫国用前面开了口,“那邹某就先作一首,贤弟随后便是。”

  虽然曾经听汪文言说过唐旭能够杯酒成诗,但是邹之麟却是不十分信。兴许是当时钱谦益当时出的诗题,正好是撞到了唐旭的刀尖上罢了。

  至于唐旭所做的诗的来历,虽然邹之麟也不清楚,但是这世上没有来历的诗词也不在少数,随手偶得也是常有的事情。

  邹之麟偏不相信,这撞上一次大运已是难得,难道还能再连续撞上两次,三次?若是这世上的佳句都这么不值钱,李白苏轼这些先贤岂是能流传千古。

  但是如今毕竟是在莫国用家里为老夫人祝寿,在邹之麟看来,自己先作一首,好歹给唐旭一点喘息的时候。如果这唐旭果真还有几分才学,至少也能凑合出几句出来,也算是给莫老夫人留了几分颜面。

  “依唐某看,也不必分先后。”唐旭却好似不领邹之麟的情,“邹兄不如与在下各执一笔,同时书写出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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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君子三乐

  “依唐某看,也不必分先后。”唐旭却好似不领邹之麟的情,“邹兄不如与在下各执一笔,同时书写出来如何?”

  “就依唐贤弟所言。”邹之麟仍是皱一下眉头,腾得站起身来。

  莫老夫人和莫国用原本确是有心阻拦,可是却见唐旭竟然已经接下了招,便不好再开口。

  如今又听唐旭提出这么个建议来,顿时也未免生出几分好奇,更不好再多说。

  当下只能是吩咐府里的下人取过两只方几,安在前厅左右,再放置笔纸于其上。

  唐旭和邹之麟两个,各选了一方站定,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向着对方看去。

  只见唐旭站在几侧,嘴角微微上扬,此外便看不出任何表情。隐隐间,邹之麟心里竟是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自己一个堂堂的解元,上榜的进士,会争不过一个生员的学生?邹之麟暗自讪笑一声,摇了摇头想要驱散掉这种滑稽的想法,可这种感觉却在心里愈发的强烈起来。

  眼看着唐旭已经俯身提起了笔,邹之麟也深吸一口气,凝神于纸上。

  这些时日里来,唐旭几乎每天都要抽空去跟着孙伯翰学作文章,笔下的繁体字写起来已经是自如。当下只见一支狼毫,在纸上笔走游龙一般,几乎没有半刻停滞。

  反观邹之麟,则是每写上一两个字,都要停下好好斟酌上一番。自己之不过才写出了一句,眼见着对面灯旭已经是掷笔纸上。

  邹之麟又皱一下眉头,收回目光,再吸一口气,慢慢朝下写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终于写完四句,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说一声献丑。

  对面灯旭等候已久,见邹之麟终于停了笔,便朝对面拱了拱手,示意先念。

  邹之麟低头看了看纸上,多少有些得色,当下也不再客气,直接开口念道:

  “玉树盈阶秀,金萱映日荣;九旬光宝婺,百岁晋霞觥。”

  是一首五言的绝句,词句间不但有恭祝老夫人长命百岁,更藏有恭祝莫国用步步高升的意思。

  席间虽然大多是武人,但是习过诗词的也不在少数,顿时都禁不住大声喝彩。

  “唐贤弟请。”邹之麟念完,面色已经是宽松了许多,脸上展出几分笑来,直直的看着唐旭。

  旁边有几个好事的宾客,已经是按捺不住,纷纷跑到唐旭身后朝纸上望去,可只看了一眼,顿时都是惊诧的合不拢嘴,纷纷掩面奔回座上去了。

  唐旭也不看手上的纸,而是咳嗽一声清清喉咙,随后大声念道:

  “莫老夫人不是人……”

  “哄!”顿时整个莫家前厅里,都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几乎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愕然的望着任是坦然站立灯旭。莫老夫人和莫国用,脸色也跟着一阵阴晴不定,就连邹之麟也竟是一时间呆住了。

  唐旭却是不紧不慢,继续朝下念去:

  “莫老夫人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

  “哦?”刚才还闹哄哄一片的前厅,一下子就突然安静了许多。

  “养个儿子偏做贼……”唐旭略一抬手,一指坐在莫老夫人身边的莫国用。

  莫国用愕然的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养个儿子偏做贼,偷来蟠桃献母亲。”唐旭终于把最后一句念完。

  “哈哈哈哈……”这下就连莫老夫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堂内众人,都是捧腹大笑,这一回却不带丝毫恶意。

  “这小子,哈哈。”莫国用仍想强忍住笑,却到底没忍耐住,端起手边的酒壶直指着唐旭,“还不快过来自罚三杯。”

  “属下遵命。”唐旭也不推脱,从莫国用手上接过酒壶,连斟三杯,都是一饮而尽。

  “若依……哈哈……依我看……哈哈。”莫老夫人一边擦拭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着话,“臣虎的词好,唐家哥儿的词妙,就算个平手罢了,哈哈……”

  “老夫人高明。”唐旭和邹之麟同时拱手作揖,邹之麟却有些垂头丧气。

  就算只是评了个平局,可是自己适才才写出一句来的时候,唐旭已经是丢下了笔,算下来当是自己输了半局。

  况且,这场比试是自己先提出来的,若是传了出去,自己一个堂堂解元,只能和一个生员的学生搏个平手,对方还只是个五城兵马司里的把总,只怕少不得是会颜面扫地。

  翰林院里的恩考,是设在每年的八月初十,赶在中秋节前。

  而莫老夫人的七十大寿,是在六月三十,第二天便就是是七月初一。

  唐旭略算了一下,如今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只剩下了一个月零九天。

  依这这段时日里的惯例,唐旭依旧是每天到孙秀才家里学写杂文和策论,至于帖经和辞章,并不是唐旭所要担心的问题。

  莫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宾客众多,唐旭与邹之麟斗诗的传闻,很快便传了出来,孙秀才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虽然他教唐旭的只是杂文和策论,唐旭却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个先生的称呼自己,心里也不禁是感慨万千。

  于是每次等唐旭来,哪怕丢下自己手头的要事,也要尽心尽力的指教。

  孙秀才的的学识虽不算高,可毕竟也是过了院试的人,积年下来,多少有点心得。如今更是半点不藏,把自己毕生所学向唐旭倾囊相授。

  而唐旭在练了一段时间笔之后,突然也是幡然醒悟。

  所谓的杂文和策论,自己其实也并非真的没有接触过,甚至可以说,自己从小到大,都在不停的接触着。

  那就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所曾经学过的政治课本。

  无论是初高中政治,还是大学里所学过的《哲学》、或者《马毛邓》,其实如果把每一章分开,都是一篇篇杂文和策论,当然这其中的思想大多无法拿到如今这个时代来说,但是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谓“一点通,点点通”,突然醒悟了灯把总,在孙先生的尽心指导下,如今的杂文和策论的水准,据说已经和孙秀才……当年……县试时……所差不远……

  在几乎是每天三点一线的奔波中,时间也过得格外的快,转眼间,已经是八月初一,离翰林院里的恩考,只不过还有短短八九天时间。

  按照孙秀才的说法,唐旭如今的水准已经差不离。但是按照唐旭自己的想法,这差不离里边,终究还是带了一个“差”字。

  这差两点也是差,差一点也是差,若是落了今年的恩考,那么自己就只能再等上一年。

  可是谁知道这一年里,究竟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自己只有祈求老天开恩,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了。

  时间又是几天过去,已经是八月初五,唐旭还只剩下遂的时间去准备,但是孙秀才的口中,仍然是“差不离”,三个字。

  唐旭也没指望能在前面几天里能有多少提高,当然后面几天希望也不大,到底结果如何,只能是看自己的临场发挥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约莫就是这个意思。

  剩下的几天,唐旭干脆在东城司和孙秀才那里都告了假,安心呆在家里,一边琢磨着这段时间里来自己所曾经作过的文章,一边希望能在自己的脑海里发掘出更多地东西。

  眼看着已经是到了八月初八,还有两天时间,就连唐旭自己都隐约有些不淡定了。

  就算是当年的高考,考不过起码还能混个差点的学校上上,可自己这一回,只有两条路可走,成或者不成。

  八月奠气,正是极为炎热。唐旭在屋里眯了一会,方才是走出屋去。在院子的井里打出一桶水来,朝着自己迎头浇下,顿时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哆嗦,感觉舒畅了许多。

  “唐哥儿。”唐旭正要重新走回屋里,忽然间,似乎门外有人在喊。

  唐旭拿起挂在井沿的衣裳披在身上,打开院门。

  “果然是唐哥儿家。”出乎唐旭的意料,门外站的人,竟然是洪哥儿家的老仆李忠。

  “亏得知道唐哥儿是住在花市街上的,老身一问便有人指了出来。”李忠进门以后,视线不停的在小院里来回转着。

  “老身这回来,是我家小主让我给唐哥儿带几句话。”李忠收回目光之后,向着唐旭微微笑道。

  “李先生请说。”唐旭也不大明白,这主仆两人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家小主说,唐哥儿是君子,与唐哥三次同游,无一次不乐。”李忠仔细的寻思了一阵之后,开口徐徐说道,“只是唐哥儿虽然讲义气,若是遇见上回店里那伙计一般的人,却只能和他们在利字上相争。”

  “我家小主让唐哥儿千万把这几句话记好了,万万莫要忘记。”李忠既传完了话,也没有再多逗留的意思,唐旭几次邀请屋里坐都是不肯,只是向着唐旭略一作揖,便折身返回了。

  “三次同游,无一次不乐?”唐旭见李忠神神叨叨的,刚说完了话就走,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不过既然让自己记好,那么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唐旭陷入一片沉思当中。

  “君子,三,乐。”唐旭仔细琢磨着。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

  足足琢磨了有半刻钟之后,唐旭忽然眼前一亮,难道说得就是这句话?

  那么另一句岂不就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难道这是今年恩考的考题?唐旭不禁有些发愣,如果真是今年的考题,那么这洪小哥是怎么弄到的?

  不过,唐旭虽是愕然不解,但是如今离八月初十的考期,已经只有短短的三天,唐旭也来不及去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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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翰林恩考

  也罢,反正自己之前该做的功课都已经做完了,只不过毕竟底子太差,如果能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去好好准备,估计应付起来问题不大。如今这个时候,自己也只能是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想到这里,唐旭飞快的把衣裳穿好,出门直接向孙秀才家里奔去。

  虽然知道如今孙秀才对自己已经算是极为用心,可是此事毕竟牵扯太大,唐旭也不敢直接和盘托出。

  先是自己做了五题,把君子三乐藏于其中,请孙秀才点评,随后又拿出《论语》里整篇的《里仁章》,请孙秀才详细给自己讲了一遍。

  等回到家中,再把自己的文章和孙秀才的点评讲解仔细对照修改,或者重新加上自己新的感悟。

  一连三天里,两篇文章足足被修改了有十多次,自己看起来已经几乎是找不到半点瑕疵,方才是作罢。

  而明天,就已经是八月初十,翰林院的恩考之期。

  翰林院里专为军户所设的恩考,与地方上的府试一般,都只有一天的时间。

  自从早上起来之后,洛雪霁就开始不停的帮唐旭忙碌整理着。

  “只不过是一天罢了,晚间不就回来了。”唐旭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家娘子忙碌,却也不好多说。

  “如今正是八月,天气炎热,饮水哪里少得了。”可是洛雪霁给唐旭装上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有道理,“可若是凉水喝多了,也是不好,有这个炭盆,便可以热一热再喝。”

  “既然有了热水,不如再泡一杯茶,多少可以提神。”“……”

  “夏日里蚊虫颇多,点一柱艾香,既醒脑又可以驱虫。”“……”

  “陈皮既可以醒目,又可以提神,自然要带着。”

  “……”

  最后洛雪霁还没有忘记再塞进一盒赶早做出来的糯米蒸糕。

  “吃食只带这个便就够了,蒸糕,蒸糕,相公若是吃了,定是能高中。”

  “又不是乡试会试什么的,哪里有什么高中。”唐旭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那可不一样,相公若是过了恩科,日后可就能算是正经读书人了呢。”洛雪霁开心的憧憬着。

  看得出,虽然明知道自家相公兴许功力尚且不足,洛雪霁仍然是对未来充满希望。

  “好,加油。”看着娘子一脸的期盼,唐旭也禁不住是一阵热血沸腾,大喊一声出来。

  “什么油?”洛雪霁不解的望着相公。

  翰林院的恩考,虽然只是为军户家里所设的,但是几乎所有的程序,都是仿照院试的程序所做出来的。

  虽然之前还对恩考的十取二有些念想,可是望着翰林院前那密密麻麻仿佛蚂蚁搬家一般的人群,唐旭仍是禁不住的心里一阵阵发虚。

  看眼前这架势,前来赴考的起码有近千人之多,十取二的的话,也就是只有两百人左右才能算得上“学有成效”。

  唐哥儿终于发现自己算错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说虽然说,虽然说翰林院的恩考中,十有一二能够被选上,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十有八九是要落榜的。唐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孙秀才总是对自己说“差不离”三个字了。

  四百年后的公务员考试,也不过是这个架势吧。不过,若是能考上,倒真的也是和成为预备公务员差不多了。

  横竖总归是一刀,今年不考,明年还是要考,就算不是为了给自己搏个前程,唐旭也不喜欢让别人总是把自己的弱点拿在手里。

  况且来应这恩考的,大多都是经卫所里举荐的,其中不乏大把的滥竽充数之辈,想来撞一回大运。大明朝立国时便就有三百二十九卫,此后虽有增减,但在总数上相差也并不太大。即便一个卫所只举荐数人,加一起也有两三千号,所以能考过的概率低些,也并不奇怪。最起码,唐大人自觉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从前唐简总是听说军籍子弟在科举场上没有什么地位,可是如今亲眼见到,似乎并非如此,甚至就连各考房里的监考官,都是翰林学士,况且这还只是个恩考罢了。若是能入得这些翰林学士的法眼,过得了恩考,日后若是能更进一步,其中的各种好处自然不必多说,远非寻常的府试和院试能比。

  想来兴许当年老朱家的初衷,原本是想给这些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子弟些许优待,只是经过百余年的世事变迁,反倒是完全变了模样了。

  “甲字房二十三号,兴武卫唐旭。”翰林院的杂役们,正在通过抽签的方式在给考生们分配座位。一人抽名,一人抽号,凑到一起,便是一位考生的座号。

  “在,在。”唐旭用力的从人群里挤出,接过属于自己的号签,又把包裹衣物都让杂役们检查一番之后,便朝着考场里走去。

  刚走到座前,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总感觉有人在偷窥自己。

  抬眼朝四周望了一下,却发现离自己三四米远的地方,站得不正是钱谦益。

  “愚兄静候贤弟的大作。”钱谦益朝着唐旭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还算是白净的牙齿,引来唐旭的几阵斜眼。

  考生都已经按照自己的号签坐下,各考房里都是一片宁静,气氛陡然间也变得紧张起来。

  虽说恩考不过是和府试一样,即便是考过了,却就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但是毕竟是这条路上的第一道卡。其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被卡在门外。

  只要能过恩考,就可以算得上是正经的读书人,也才能有资格参加以后的院试,乡试,乃至会试。

  可是相对于这十取二的概率,南北二京的乡试,常年的中举率居然都高达十分之四左右,比恩考还高出了足足一倍,可见难度着实是不小,唐哥儿也并没有太多的底气。

  “相公若是过了恩科,日后可就能算是正经读书人了呢”

  “别忘了你唐家的军籍,始终在这兴武卫里。”

  唐旭也没想到,只是这么一瞬间,自己眼前竟然浮现出这许多曾经的场景。

  “唐近贤,加油。”唐旭咬了咬牙,在心底对自己大喊一声,“我偏不信了,老天把我送到这四百年前,就是来让我来忍气吞声,敷衍度日的。”

  “哐”只听门外一声锣响,考院的大门发出“呲呀呀”的声音,被徐徐关上。

  紧接着,守候在卷房里的数十个杂役,也几乎是同时涌出,分别向着不同的号房走去。

  甲字房里,钱谦益接过杂役送过来的卷题,揭去外面的封漆,慢慢展开。

  一时间,唐旭感觉四周安静的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手心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渗出一层滑腻的汗珠。

  “第一考。”钱谦益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以后,落到了唐旭身上。

  “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作杂文一篇;以莲花为题,作诗一首。”

  “呼……”一时间,唐旭感觉自己有种近乎昏厥的感觉。

  “狗日的,老子终于要把自己的户口本拿回到自己手上了。”,唐旭两眼充血,几乎就要喊出声来。

  对于到底是先抄文,还是先抄诗的问题,唐哥儿是很慎重的考虑了一段时间的。

  之所以要用这个“抄”字,因为实际上情况确实如此。而在旁人看来,唐哥儿是正在为要作的文章和诗词冥思苦想。

  可是望见钱谦益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望了几次之后,唐哥儿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先抄文。

  不过即使是先抄文,也不能抄得太快。一次的恩考其实又分三四次小考,每次小考一个时辰,如果自己抄但快,只怕十来分钟里就能解决问题,那剩下的一个多小时,就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好了。

  先从包裹里掏出一片娘子做的糯米蒸糕,撕下一片之后放进嘴里嚼着,倒不是饿了,纯粹就是消磨时间。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已经开始动了笔,唐哥儿仍然是在两眼望着屋顶。钱谦益也跟着朝屋顶看了几眼,自然是除了房梁什么都没有看到。

  半个时辰以后,唐哥儿终于开始动笔了,先写的果然是杂文。钱谦益又来绕了一圈,失望的走了。

  时间还剩下半刻钟,唐旭终于磨蹭的“抄”完了杂文,开始拿起了另一张纸。

  随后,唐旭也不再,提起笔来,就是在纸上一阵笔走游龙,几乎是片刻之间一蹴而就。紧接着拿起考卷,向着钱谦益塞了过去。

  钱谦益早就急不可待,伸手接过,立刻展开了看。

  “娟娟片月涵秋影,低照银塘光不定。绿云冉冉粉初匀,玉露泠泠香自省。

  荻花风起秋波冷,独拥檀心窥晓镜。他时欲与问归魂,水碧天空清夜永。”

  钱谦益的两手微微着,几乎要念出声来,终于不亏自己站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第二考:以‘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做杂文一篇。”

  “帖经:尚书大诰篇。”

  这一次,钱谦益整整一个时辰都坐在椅子没挪动一下脚步。

  “第三考:以柳树为题作诗一首;以词牌名浣溪沙为律,作词赋一首。”

  钱谦益又想走动,可是看着唐旭恭恭敬敬的点了一柱艾香之后,犹豫了一下暂且又忍住坐了回去。

  《秋柳》:

  “昔日金枝间白花,只今摇落向天涯。

  条空不系长征马,叶少难藏觅宿鸦。

  老去桓公重出塞,罢官陶令乍归家。

  先皇玉座灵和殿,泪洒西风日又斜。”

  《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岂料刚等钱谦益坐下身来,便看见唐旭开始奋笔疾书,几乎又是片刻之间,一诗一词已然是跃然纸上。

  “钱兄再会。”写完之后,唐旭也无心在留,直接交了考卷,朝着钱谦益低语一声,收拾了包袱就朝门外走去。

  钱谦益则是手里拿着唐旭留下的两片纸,早已是沉浸其中。

  “钱大人。”门外有杂役轻呼,钱谦益抬起了头。

  “丁字房的林大人,想借二十三号考卷一观。”

  “这不合规矩,容后再议。”钱谦益目光落在纸上,头也不抬,只是大手一挥,断然拒绝,“本官要为考生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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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事出非常

  相比起今日里早晨出门的时候,走出翰林院灯哥儿,心情格外轻松。

  伸手从包袱里摸出吃剩下的蒸糕,撕下几片丢进口中,几乎要哼出小曲来。

  翰林院,是在内城的东南面,离崇文门并不算远。

  唐旭提着包袱一路走街串巷,朝着南边走去,眼看着已经是到了于公祠,再走上一程便就是崇文门,出了崇文门,离花市街也就不远了。

  正走的得意,忽然发现路前一人,似乎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再想仔细看,却恰好那人也转过了目光过来看着唐旭。

  “汪先生。”“唐大人。”两人几乎同时喊出声来。

  “汪先生为何会在这里?”唐旭看见的,正是上个月里曾经见过的汪文言。

  “小生在这京城的寓居之地,就在这于公祠外。”汪文言见了唐旭,也是惊喜,“唐大人又为何独自在此巡视?”

  唐旭是五城兵马司东城司的把总,整个崇文门内外,都是东城司所管辖的范围。所以唐旭出现在这里,汪文言倒是不觉得很奇怪。只是看唐旭如今既未穿官服,也没带士卒,只是提着一个粗布包裹,多少有些不解。

  “汪先生可是忘了。”唐旭提醒汪文言,“今日乃是八月初十,正是翰林院里恩考的日子。”

  “原来如此。”汪文言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唐大人果然去赴了恩考了。”

  “呵呵。”唐旭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看唐大人红光满面。”汪文言见唐旭兴致颇高,心下多少也猜到了些,“汪某料定唐大人此科必过。”

  “五六成把握而已。”唐旭自然不可能告诉汪文言,自己早就知道了卷题。

  “唐大人未免谦虚了。”汪文言也呵呵笑道,“所谓相见便是缘,唐大人若是无事,不如去小生家中小酌几杯如何?”

  “这……”唐旭虽然并太想和汪文言多打交道,但是也不想得罪此人,略思量片刻,方才是点了点头,“那唐某可就不客气了。”

  “你我一见如故,唐大人何必见外。”见唐旭答应了,汪文言便在前头引路。穿过几条小巷,停在一停两进两出的宅院前。

  “这里便是小生在京城中的寓所,唐大人若是得闲,不妨常来坐坐。”汪文言抬手在门上轻扣了几下,里面立刻就有下人来开了门。汪文言又吩咐去备些酒菜,自己则是陪着唐旭在前厅里坐下。

  先是问了几回唐旭今日里在翰林院恩考的事,接着问的又是京城里的风土人情。

  这些都并不是什么大事,唐旭自然是知无不言。

  又聊了片刻,便听见院外一阵门环响动,汪文言只当是遣去置办酒菜的下人回来了,正要吩咐去开门,却听见门外在喊:“汪守泰可在?”

  “原来是臣虎来了。”汪文言连忙向唐旭先招呼了一声,亲自奔了出去。

  邹之麟?只听汪文言这一句话,唐旭也就知道了来者何人。

  凭心而论,经过上回在莫家的事儿,唐旭对于此人的印象并不算太好。只不过这一回却是在汪文言家里,即便想要告辞,也已是来不及。于是干脆静下了心,端坐在堂上继续品起茶来。

  汪文言这一回由江南入京城,江南的土特产自然是带了不少,拿来奉客的茶谁,也是当年清明前的新叶。唐旭喝在口中虽然说不出名,可是望着茶盏里脆生生的展着,也知道当时上品。

  刚从茶盏里收回目光,便听见又是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唐旭丢下手中的茶杯,也站起身来。

  “邹兄别来无恙。”邹之麟刚随着汪文言迈入堂中,便听见一道半生半熟的声在耳边响起,连忙抬起头去看,等看清了顿时不由脚下一滞。

  “唐……唐大人也在。”算起来,仅仅是七八日未见,邹之麟的脸上,却似乎是少了些许当日曾经的神气,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颓废。

  虽然或多或少是因为突然在这里见着唐旭,难免生出一丝尴尬,但是似乎却也不尽然。

  “邹兄和唐贤弟见过?”这一回最吃惊的,反倒是汪文言。

  汪文言和邹之麟已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上回汪文言偶然提起唐旭时,也没见邹之麟有过什么特殊的反应,两者之间并不像是熟识的样子。

  “小弟在卫所里的上官,与邹兄沾些亲故,故而前几日里曾是见过一面,同吃过回酒。”唐旭如实相告,只是在其中的斗诗这么一段,自然是直接隐去了。

  “正是,正是,我与唐贤弟也是相识不久。”邹之麟是聪明人,知道唐旭是有心略过,不禁投来几道感激的目光。

  上次在莫家那一回,虽然也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如果被翻了出来,对邹之麟来说仍是多少会觉得有些不光彩。

  “这回来你府上,只是想讨杯酒吃。”在汪文言家里,邹之麟倒是丝毫不显客气。

  “我既请了唐贤弟来,又如何会不备酒。”汪文言呵呵笑道,转身请唐旭和邹之麟两人分主客坐下,不多时,便有下人将准备好的酒菜呈上。

  “臣虎兄可有心事?”酒过数巡,汪文言见邹之麟只是低头饮酒,却并不言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事罢了,何必再提。”邹之麟抬头看一眼唐旭,到底还是没有再说出话来。

  邹之麟既然不说,汪文言也并不追问,而是转过头来,与唐简搭着话:“上回见唐贤弟时,似是听说贤弟的出身,就是在这京城中的兴武卫?”

  “正是。”唐旭点头。汪文言既然是个喜欢钻营的人,那么能记住这些琐事也并不让人奇怪。

  “难不成唐贤弟适才所说的上官,莫非是兴武卫指挥使莫国用?”唐旭尚且镇定,汪文言却忽的轻呼一声。

  这一回,不仅仅是唐旭,就连一直在低头喝闷酒的邹之麟,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一起朝着汪文言望去。

  莫国用如今是堂堂的三品武官不假,可是丢到这京城里头,只怕连个涟漪都不会起,更别说影响朝政了,几乎注定要搅动天下的汪文言如何会突然对他感兴趣,唐旭不解。

  “通政使司里的右通政周希圣,与在下旦山大人有旧,今日早间在下曾是去拜见过。”汪文言丢下手里的酒杯,开口说道。

  “当时可巧是见到了一份奏折,说的便是兴武卫指挥使莫国用,在下隐约记得唐贤弟就是兴武卫里的,于是留心了一二。”

  通政使司,唐旭是知道的,这个衙门虽然不如朝廷里的六部看起来显眼,实际上却也是个紧要的地方。凡是朝廷内外的章疏密报,都是要经过通政使司呈报,约莫就相当于后世里的信访办再兼上办公厅的一部分职责,说是扼控言路咽喉也并不为过。

  从汪文言初次进京时候开始算,到如今也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竟然已经钻营到这个地步,未免让唐旭唐大人有些咋舌加惭愧。

  “不知守泰所见到的,是什么样的折子?”相对于唐旭对汪文言的感慨,邹之麟只对那份折子的内容感兴趣。

  “乃是礼部给事中周永春所奏。”汪文言甚至还没有说出折子里的内容,只是报出了一个名号,就已经让唐旭和邹之麟都有些不淡定了。

  周永春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太出名的人,但是对于这个名字,唐旭却仍是能在脑海里翻出些记忆来……

  汪文言是东林的人,唐旭是知道的,可日后既然要引起党争,那么自然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得需要对手才行。

  未来的九千岁魏公公的踪影,唐旭貌似还没有寻着,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对手。所以如今的东林的对手,是另一群人,如果一定要给这一群人弄一个名号的话,那么只能叫做“三党”,齐、楚、浙三党。

  而适才汪文言口中所说的周永春,正是这“三党”中“齐党”的一员,甚至还算得上是魁首之一,总之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再加上此人如今的官职正是礼部给事中,此时听汪文言提起,无论如何,都让人从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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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章  一言堂

  所谓的礼部给事中,虽然前头挂着个礼部的头衔,却属科道,准确的说,其实是个言官。掌的是抄发章疏,稽察违误,监察六部诸司之责,虽然只是个七品官,并不显赫,却颇有些权柄。如今莫国用既然被言官缠上,唐旭即便不细问,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此事,我倒是兴许能猜出一二分来。”汪文言暂且没再说话,倒是邹之麟沉吟片刻,突然开了口。

  “邹兄请可否说来听听?”如今唐旭还是兴武卫人,既然扯到了莫国用,就与邹之麟多少有了些共同的立场。

  邹之麟毕竟也是个工部的主事,在京任职多年,即便比不上汪文言会钻营,却赖着呆的年头长,对这京城官场上的大小事宜,要更熟悉点。再加上原本就和莫家沾些亲故,或多或少会更关注些。

  “两位贤弟可曾经听说过张延登?”邹之麟又沉吟片刻,方才是继续说道。

  汪文言拿这个名字在脑海里绕了一圈,只是摇了摇头。

  “邹兄说的可是吏科的给事中?”倒是唐旭停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

  “不错。”邹之麟点头,汪文言也向唐旭投去几许诧异的目光,张延登虽然和周永春一样,都是六科的给事中,名头却远不如后者响亮,唐旭居然也能一口报出。

  “张延登有一子,名为张万钟。”邹之麟并不急着去说究竟,反倒是慢慢说起了张延登的家事。唐旭和汪文言知道邹之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一遭,只是静静谍着。

  “张万钟又娶一妻,乃姜氏女。”邹之麟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望了唐旭一眼。

  “哦。”唐旭口中轻应一声,眉头微皱。

  那张家既然是官宦之家,所结的亲,想来也不会是寻常百姓家里。而姜姓的官宦之家,唐旭眼下所熟知的,只有一个。

  “我也曾听说过,我那表兄的事,是唐贤弟在其中出了力。”邹之麟见唐旭似是心下了然,也不再多解释,“那张延登乃是出身齐地,当今的兵部尚书黄嘉善,也是齐人,想来张延登也是去帮着求过,黄尚书却没有卖这个面子。”

  难怪当时姜家那厮如此自信,原来除了损招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后手,唐旭听着邹之麟的话,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细想起来,上一回实在是胜的侥幸。

  不过这么一来,姜鲲鹏失了官职,张延登失了颜面,由此而恨上莫国用,也并不奇怪。

  “张延登如今虽在吏科,却与周永春素来交厚,在朝中向来都是互为奥援。”邹之麟娓娓道来,打破话里的最后一环,“既然这回牵着自己的亲家,张延登不方便出头,那么便由周永春参奏,也是一样。兴许那份折子,原本就是张延登写的,只是换一个名头罢了。”

  唐旭眉头皱的更紧,口中虽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像翻江倒海一般。撇去与莫家的关系不说。眼下自己虽然已经去应过了恩考,可在没有出榜之前,自己还算是兴武卫的人,如果莫国用在这个时候倒下,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可惜自己如今只是个东城司里的把总,世袭的从六品小官,即便心里能想出万般手段,也没办法施展出来。

  汪文言也没有开口插话,脸上似笑非笑的,淡淡谍着唐旭和邹之麟在说,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明白了几分。

  “若依两位所说,这张延登和周永春所做的,也并非君子所为。”兴许是发现了唐旭在看着自己,汪文言轻轻咳嗽一声,接上话来。

  “哼。”邹之麟听了汪文言的话,不知怎得,刚有些缓过来的脸色也是忽然一变,转碟青,“守泰贤弟拿君子二字和他们说,未免是污了这两个字。”

  “哦,邹兄为何这般说?”邹之麟惮度,似乎让汪文言有些诧异。

  邹之麟又朝着唐旭扫了几眼,过了片刻,才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

  “前些时日,吏部文选司郎中胡来朝升任太常寺少卿一事,想来汪贤弟当是知道的。”

  虽然曾经和唐旭有些少许不愉快,但是并不算什么大事,况且眼下唐旭对自己还算是有礼有节,再加上刚才谈论过的莫国用一事,无形中把唐旭和邹之麟都归到了同一边,消除了不少心底的障碍。

  “自然曾听说过。”汪文言微微的点了点头。

  朝廷六部当中,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也是唯一可以见了内阁大学士不必主动避道行礼的。

  而在这吏部当中,文选司郎中又是重中之重。虽然只是五品的官,掌的却是整个大明朝文职官员班秩的迁除,官吏的选拔。曾经一手创建东林一脉的顾宪成,当年坐的便是这个位子。

  所以每当这个位子有任何变迁动静,都会引来整个朝廷内外的关注,善于钻营的汪文言,如何又会注意不到。

  “实不相瞒,前些时日,方阁老曾是应允过我,让在下入吏部掌文选司一职。”邹之麟说到这里,稍微停滞了一下。

  “哦。”汪文言脸上立刻泛起几丝笑来,“那小弟倒是要恭喜邹兄了。”

  话刚说完,便举起酒盏,想要向邹之麟敬上一杯。

  “何喜之有。”邹之麟不喜反怒,冷哼一声。

  “今日早间,我又去过文渊阁见过方阁老,如今的文选司郎中,却是叫那张风翔做了。”

  “方阁老如今乃是内阁首辅,虽不说一言九鼎,此等小事却多少也能做主。以方阁老的人品,想来也不至于食言而肥。”汪文言愕然的张了张嘴。

  “此事自然怨不得阁老。”邹之麟忿忿的说道,“我也仔细打听过了,原来竟是亓诗教那一帮人做的手脚,那张风翔乃使他的亲信同乡,我自然是比不过。”

  “之前我也曾是上亓府拜访过他,当时也并未有何异议,如何等方阁老应下之后,却才在背后做这些手脚。”

  “亓诗教也是齐人,如今虽只是吏部给事中一职,可朝中出身齐地的官员,包括那张延登等人在内,皆以此人为首。”汪文言也沉吟回道,“即便是眼下的吏部尚书赵焕,也是蒙其推举,再加上又与方阁老有几分师生之谊……”

  说话间,又有下人送上酒菜,汪文言便暂且停住了口,略抬几下眼。前来送菜的下人,好似会意一般退下,却又不急着出门,反倒是向着墙角走去。

  唐旭假装低头吃菜,眼睛却拿余光瞥了一眼。只见那下人走到墙角边,从茶几上拿起几张纸一样的东西塞进了袖子,方才是转出门去。

  唐旭虽然没看得真切,可是也能依稀分辨得出,刚才被从茶几上拿走的,约莫是一份邸报。

  难道汪文言早就知道邹之麟没能争得上吏部文选司郎中的官职?唐旭的心里微微的动了一下。

  “一个小小的六品给事中,竟然凌驾于内阁和吏部之上,难道我大明朝竟没有规矩可言。”邹之麟正是满心恼怒,并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有句话,汪某不知当讲不当讲。”汪文言给邹之麟斟满一杯酒。

  “你我有何话不可说。”座间只有三人,邹之麟唯一顾忌些的,只有相对陌生灯旭,可是既然汪文言都并不避讳,邹之麟当然也不在意。

  “若依我看,亓诗教等人似乎倒也并非是专要为难邹兄你。”汪文言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

  “守泰这是何意。”邹之麟听汪文言的话,竟似要为亓诗教开脱一般,未免有些不悦。

  “臣虎且听我说完。”汪文言知道邹之麟误会了,连忙解释。

  “不知臣虎可还曾记得,万历四十五年,前任吏部尚书郑继之在时,因朝廷缺言官,经方阁老上奏,圣上回谕可录七十人?”

  “自然记得。”邹之麟点头回道,“那一回,邹某也在其中。”

  “可经此事之后,就有亓诗教上疏朝廷,声言郑尚书年迈体衰,无力再辅朝政,请圣上赐郑尚书致仕回乡一事。”汪文言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只是四十五年时,小弟尚在江南随着泰山大人学书,并不太清楚其中的详情。”

  “确有此事。”汪文言的话,顿时也引得邹之麟一通回忆,“当时曾有传言,说是亓诗教恼恨郑尚书所录的言官,以浙中人士为最多,出身齐地的却太少。郑尚书致仕回乡之后,如今的吏部尚书赵焕,也是齐人。”

  “正如臣虎适才所说,一个小小的六品给事中,竟然能凌驾于内阁和吏部之上,如今我大明的朝廷,只怕迟早要变成他亓诗教的一言堂。”汪文言呵呵冷笑道。

  邹之麟虽未再说话,可一只握着酒盏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了骨节中去。

  “今日其实本不该说这些琐事。”见邹之麟已是有些遏制不住,汪文言轻轻的想要把话转开,“小弟在家里置办这些酒菜,原本是想为唐贤弟道贺,可巧你也是赶上了。这一回,你倒是沾了唐贤弟的光。”

  “道贺?”邹之麟有些不解,转过头来看了看唐旭,又看了看汪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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